山，还是那座山，郁郁葱葱，横亘连绵。人，还是那些人，堆堆坟冢，悠悠而眠。时间飞逝，此时，已是五月中旬。
李凡一身简约洁净，潇潇洒洒。他扫视众人，而后将目光落于一处道：“此处典籍杂糅繁乱。我大致区分，大致分四类。‘平常佛经’‘机关术及主持所写参悟’‘寺中人所修道法天罡道及参悟’。“说到这，他踱步到吴山水身前，从他怀着抽出一本厚厚一摞书，接着道。“这本厚重无比的药经。”
他将书递给吴山水，转头目视小鱼道：“小鱼，你们两人体格孱弱。我看这这天罡道道法自然。你们试着练练。”
“嗯，那你——？”小鱼起身看他，将书放于箧中，问道。
“我已经读完了。”
此话说完，小鱼点了点头，心中还是存疑。按理说，他就算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如此迅速便能将这道法融会贯通。
“玄冥。“他转头看着玄冥。如今的她，添了一丝忧郁，少了一丝轻灵。
“江湖险恶，你一弱女子，真的...？”李凡眉头微蹙，担忧道。
“我与你说过的。我答应了主持不习武的。”她笑的莞尔，伸手去抚他的眉毛。见李凡双眉随着她手慢慢散开，她不禁高扬柳眉，一双桃花眸子弯成了月牙，接着道。“机关术，也能应对的。”
她仰头在书架上挑拣。未几，手中便多了厚厚一摞书。然后她转头朝二人道：“山水哥，李凡哥，我进屋了。”
“哦...好。”吴山水忙应了他，目视玄冥脚步匆匆离去。他本欲退回坐于石凳之上，却见李凡正望他，他一个激灵，旋即起身，捧着那封面残破的无名药经也是离去了。
庭院深深，清风拂拂使得落叶簌簌。李凡仰头，那枝叶交叠，割碎天空。他虚徐伸手入怀。一叠纸赫然在手。其上笔墨密密麻麻，文字潦草不堪。他将纸缓缓摊开，聚精会神才能认得几字。费力了片刻，他忽而放下手中纸，仰头望叶，脑中思绪翻腾道：“凡密室典藏，无论著作抑或是参悟，都是笔力苍劲，工整洁净。然而此叠纸却大有不同，似是在欲写又不愿写之下完成，莫非只是一份手稿？”他愈想愈觉得不可能，遂将纸铺于石桌之上，屏气凝神，而后细细对比起来。
第三日傍晚。灯下，李凡一手提笔写下最后一字，而后放笔抬手，晃了晃手臂。只见他拈着纸的一角，将它轻抬，又呼出一口气。待笔墨干后，他蓦地双眼微眯，瞳孔收缩。灯火如豆兀自飘摇。纸上，有三字出现，接二连三。
“莲花道。”读罢，他悠悠抬头，手置于灯上兀自发呆。须臾，他手掌轻握。灯火随风而动，人影随之摇曳。掌虽被灯火烤的发烫，他却不管不顾。因为，此时的他正思忖着什么。许久许久，他瞳孔猛然张开，眼神倏忽凌厉了起来。
时间匆匆，转眼已是一年。茫茫空山，幽幽庭院，笑声也已随春而归。小鱼本就是一个珍惜当下的乐观性子。他已早早地调整好了心态。当然他也曾有低落的时候。那时，笑容不再属于玄冥。于是他除了修习每日必修天罡道以外，都定抽出时间陪伴玄冥的身旁，这不关乎爱情，他只是希望那个天真烂漫的玄冥能回到自己身边。在这期间，他却也渐渐明白，他们一直都只能成为朋友，在她一次次婉拒自己好意的时候。李凡哥却变了很多。自埋葬了众人那天起，他便整日闭门不出，这大概也是为何他能这么快参悟天罡道的原因。唯一不变的，是他与吴山水的关系。自吴山水拿到那无名药经，小鱼便极少见他身影。
他清晰还记得那日，李凡拦在吴山水身前。那目光好似黏住了他。在那凌厉目光之下，他显得手足无措。踌躇片刻，他蓦地起身，那书页随之散落了一地。他却哪里顾得，只是立于原地局促不安。小鱼见他总算鼓起勇气要从李凡哥身旁穿过，李凡哥却又一次问起他那日的事。
不想回忆，便能逃避的了么？小鱼也曾看见过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也看见过他在睡梦中猝然而起然后冷汗淋漓。
“还有什么比逃避更能让我好过？”那一晚，当月光洒在他满是伤感的脸庞，小鱼才第一次感受到，也许是自己一直没有真正为吴山水考虑过。那一日的他所经历的梦魇是真的残酷到需要竭力逃避的。于是，当李凡面红耳赤步步紧逼之时，他看着后退到一个角落，然后用尽全力缩成一团的吴山水。他只是拉着李凡，眼中满是悲悯。
今夜月明星稀，凉风习习。小鱼盘坐在床上闭眼修习。然而过了许久，周遭却一直不见灵气的浮动。小鱼眉头轻轻蹙起，脸上渐渐浮现出懊恼之色。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眉头紧蹙，嘴唇紧咬，额上的头发都被汗珠沾湿成一绺一绺。”呃...“他痛苦地发出一声，俯下身子剧烈地喘着气。然后他扯开衣襟露出白皙的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用力捏着不断起伏的胸口。他低头紧盯着胸口，胸口上一块叶子形状的印记正散发着夺目的绿光。看上去就像胸口贴着一片绿色的小叶子。自他修习天罡道以来，只要将周遭灵气凝聚，然后触及灵田，他便会这般苦痛。
”体质还是太弱了。”说完，他轻轻向后挪动，将肘搁在窗沿之上，看着不远处被风吹动着的树叶。清凉的晚风拂过了他的脸，也镇静了他胸口的疼痛。绿光渐渐黯淡下来，屋子里又现出往日的昏黄。他呆呆着仰望着夜空。片刻后，眼中被深深的落寞所占据。坐了一会，他忽而起身出了门。
灯火之下，有一人端坐在床上临窗望月。只见他仰头伸掌，而后掌微屈。若定睛细看，便能看到此人掌心有气升腾。他忽而旋动手腕，低手置于自己眼前。那气息一直在轻旋拧合。未几，一朵红莲赫然浮现在手。那红莲兀自在掌上旋转，散发出夺目的血红。片刻后，他手掌轻握。红莲遂应力而碎，如烟般飘散开去。待那血色消失殆尽，他拿起纸中一页，细细端详了起来。许久，他终是长舒一口气，而后小心将纸折好，置一皮革中包好。
“李凡哥？”门外忽而有声传来。待李凡将皮革置于怀中才答了他。小鱼便走了进来。
“李凡哥，我们真要离开了么？”他刚一进门，便轻蹙眉头，低伏双眼道。
“怎地？”灯火昏黄。小鱼站在门口，看不清李凡的脸色。然而他却能感觉到李凡正看着自己。
“一年了...我却不能聚集一丝灵气。一入江湖，我——。”小鱼走近间，渐没有方才的落寞，取而代之是深深的激动。然后他皱眉伏眼，语气中满是不解与自责。
“小鱼，你尽力了。”他惜字如金，显得意兴阑珊，然而却耐住性子接着道。“何人能预测未来，早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我们也不是没有想到我们会出现在这里么？“话到此，他突然沉默起来，整个房间落针可闻。
”小鱼——”未过多久，他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然而小鱼自他发颤的语调却能分明感受到他忽而失控的情绪。“我们现在也许无能，但无能不能成为我们恐惧未知的借口。想想，我们为什么而活。”语罢，他便因倏忽浮现的情绪而再没了说话的兴致。他忽而举头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在他那深邃如渊的眼眸里，盛着的——是整个星空。
他直是这样看着李凡，听着他的话语。他忽而强烈地意识到他已经与过去的李凡说了再见。他一直因为那日的经历而努力着，而自己...。想到这，他忽而咬住了嘴，紧握起了拳头。
翌日，清晨。吴山水竟少见地与三人聚于一起。此时，四人挺直站立，面前赫然是高矮不一的堆堆坟冢。片刻后，众人四散开去。
一处碑下，玄冥正呢喃细语。而另一处，吴山水正嚎啕大哭。等吴山水走到李凡身旁，静立在一旁听李凡说着。他恍恍惚惚不知李凡说了什么。
许久，四人抬头仰望堆堆坟冢，屈膝而跪，皆三拜。
坟茔浩然，四人如豆。
第二日拂晓，四人将行箧置于马背上便上了路。车还未行多远，便见玄冥忽而掀帘探出俏脸，看着李凡道：“我们到了渝州，然后该去哪？”
此话一出，李凡却仍是目视前方沉吟着。不久，他忽而开口道：“一年来，我日夜研习天罡道法。其遵循佛道修心之法，以自省问道为主，随心处事为辅。古之正魔两道。正道聚灵皆以除垢纳净之法，使其灵田纯净无杂，灵气得以飞速运转，灵田却很狭窄。而魔道聚灵，皆以囫囵吞枣之势，故灵气充沛，灵田广阔，灵气却不易高速运转，若强制突破不管不顾，那便是换命折寿之举。故古人云：‘论一气之长，一击之力，魔道愈强。论气机绵延，后击之力，正道更甚。’然天罡道却在佛道聚灵一脉上另辟蹊径。其先以囫囵吞枣之势聚灵，后以除垢纳净之法筛灵，如此其不仅能使灵气飞速运转，灵田更是广阔。故此道虽兼顾两道而收效甚缓，却集聚两道之所长，当是今世绝无仅有的道法。“
玄冥听他应得驴唇不对马嘴，满面疑惑朝吴山水看了一眼。却见那吴山水也恰朝自己看来。
”小鱼——”二人正云里雾里。李凡却又已开口。此时，他转头对小鱼正想接着说，却见小鱼蹙眉咬嘴，便止了嘴。因为，他想着让他开口。
“然而...他们...全死了。”
一语入耳，李凡坐于马上，脸上看不出波澜，然而在此时此刻，没有人会认为他真的心思平静。只见李凡静默片刻，忽而开口，却未在小鱼话语上探讨下去。“天罡道一事，切记不要对别人说。”语罢，他忽而将手探于行箧之中。未几，一根卷轴便在手中出现。他左手托着卷轴，右手向下拉动。那卷轴徐徐而开。
小鱼见二人疑惑，遂开了口。奈何他心情低落，声音很浅，吴山水没听清，转头看着玄冥。玄冥便又说了一遍。
“渝州，万剑宗？”
惊叫之声震耳。此时，卷已开，图已现。李凡眼神已无比凌厉。
图上，赫然是一件青衣连帽短篷与那巨眼长獠鬼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