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的手压在纸球两侧，手臂微微抖动，像是在加力。她额头已出现细细的汗珠，也渐渐连在一起，变大，沿着她脸颊柔美的曲线流淌。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纸球在快速缩小，从二十寸直径，快速缩减到一个网球大小。林佳用双手吃力地拿起“网球”，朝客舱门走去。那纸球的重量显然没变，由于密度加大，拿着很吃力。
客舱的门开了。风在飞机外壁摩擦，发出奇异的声音。我们眼前是快速翻卷的云雾与空旷的空间。太阳不知在哪个方向照着，使有的云絮发出鱼鳞的光泽。
林佳步履蹒跚，差点儿摔倒。我扶住她的肩膀，一起走向舱门。
“抱着我腰。”林佳不回头大声命令道，“快！”
我走过去，手臂环着她纤腰，她身体很热，像刚在壁炉边烤过。
女孩转过头看着我，她的脸红得像苹果，娇羞可人：“抱紧点！掉下去我可救不了你！”
飞机忽然倾斜，把我们从敞开的舱门甩下去。她猝不及防，害怕得惊叫起来，只是出于本能才没丢下手里的纸球。我对这种突然坠落的感觉再熟悉不过了，迟了几秒钟，才学她的样子尖叫起来。
风把我们喊声吹向另一方向。阳光从脚下射来，螺旋桨飞机呼啸着冲向我们头顶。我暗暗使力，使我们的身体在空中翻了个个儿，掉转过来。我对空中技巧太了解，不用翅膀，也能比跳水运动员做得更好。
女孩有点发晕，我咬着她耳朵说：“林佳小姐！快点，你得救我们！”
她哼了一声，清醒过来。她伸展手臂，将纸球高举过顶。纸球的种子猛然膨胀起来，变做一个尺长的花蕾。
我仰起头，看着那朵巨大的花在头顶上绽放。仿佛被严冬的风雪困了一季，早春温暖的阳光照耀，它快活地伸展开粉白色的花瓣，欣欣然，遮盖了整个晴空。转瞬间，林佳的纸球变成了巨大的滑翔伞。我们下坠的速度顿时为之一缓。
狂风渐渐平息下来。“天啊！你一定是超能力者吧，林佳小姐！”我故作惊讶，在她耳边大叫。
“好像是哦，江羽先生。”女孩调皮地说。
太阳的光如此明媚，是城市里久居的人享受不到的一种温暖。我们在光的花园中飞舞，心情也变好了，放任地，缓缓地，坠向云朵的旋涡。
土耳其
林佳小姐，我的目标与旅伴，无疑是一个A级超能力者。她那精确得恐怖的纸控制能力，在纸魔法师的世界，不，在整个操作系的超能力者中都是顶级的。若是参加猎人联盟的评定考试，说不定得分比我还要高。
当然，能力的秘密若被他人知道，正面对抗时便一文不值了。因此，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很多人不肯去参加联盟考试。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不去。
本来联盟对等级考核的规定是很严格，然而抵触情绪太普遍，久而久之，考核终究成了样子规定。到头来，联盟只能根据侦探们搜罗到的线索，为一些知名的超能力者归档、建立数据库。
不过在联盟注册，还是有诸多好处的，让人难以拒绝。其中最主要的一条，是可以利用猎人联盟的网络，建立自己的网上办公室。全世界每天与超能力相关的案件数不胜数，因此，联盟内的事务所只要上了轨道，就不愁没有生意了。事务所的等级考核成绩，与他们的收入水平直接挂钩。所以，每年还是有数以千计的超能力侦探，冒着能力被官方归档的危险参加考试，成为联盟承认的，所谓“猎人”。
比如我，为了我们事务所的业绩，先后参加了三次等级考试。在没有暴露真实能力极限的前提下，取得了B级变异型能力的评价。
大致来说，超能力者分为两大类，变异型和进化型。变异型的超能力者拥有人类以外的其他族群的能力，一些非人，如吸血鬼、红魔等，有时也算做此类；进化型的超能力者则拥有着现阶段科学知识无法解释的能力，甚至违背基础物理规则的能力，有时人们也把他们叫做“魔法师”。
超能力根据具体表现的不同，也分为操作、强化、领域三大类。
以此标准划分，林佳小姐是操作系的纸魔法师，A级水平，而我本人是强化系的变异者，水平大概为S。
我们事务所成为A级是月初时候的事，要成为S级事务所，考试是没用的，看的是业绩，是震惊业界的大案。我现在在办的案件，从目前来看，还不具备成为超级大案的潜质。大概只是一个黑集团内部的纠纷而已。林佳小姐，我估摸着，不过是一枚意外闯入的棋子。
我搂着林佳的腰，考虑何时给医生通电话，问明雇主具体的要求。而她，对这次成功的跳伞非常陶醉，正在享受滑翔的乐趣。
我告诉她我是一个滑翔伞爱好者，尽管我不是纸魔法师，若论操纵滑翔伞，我可比她强太多了。
她横了我一眼，说我吹牛。我要她向下拉左操纵圈，使滑翔伞向左侧转弯，她试了一下，信了，看我的眼睛里满是崇拜。
我又教了她两三个把戏，在遇到一个意外的热气流时，玩了次无限度的转弯盘升。这是我本人也极喜爱的游戏，只不过我不用滑翔伞。
女孩兴奋极了，很快对我抱以完全的信任。于是我指挥她，沿着云层下隐约可见的山脊前进，利用持续的上升气流翱翔。
“呀！江羽！我觉得这个太好玩了！哦，我可以叫你阿羽吗？”
一场冒险迅速拉近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
“我担心你的纸魔法。它有时限或其他的限制吗？”我趁着她高兴，挖她能力的秘密。
“没关系。不会有问题的！”她志得意满地说，“它会一直保持这个形态，我要把纸张重新拆解，反而需要花费许多时间。”
“它的强度没问题吗？我有点担心。那毕竟是纸啊！”
“没关系没关系。你对超能力不了解，阿羽。我的能力不仅能改变纸的形态，也能改变它的微观结构。你知道微蜂窝结构吗？以这种结构构成的材料，可以承受极大的载重。”
“纳米材料？”
“怎么可能！”林佳不以为然地说，“这是纸，纸纤维不可能达到纳米量级的。如果达到纳米量级，就不是纸，那样就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她简直是言无不尽！
“听不懂呢！”
“本来嘛。向你解释这些，早知道白搭！呵呵！”
这天真可爱的女孩子，让我越来越觉得，无论有什么阴谋，她都不会是其中的暗面。事实上，我们必须依靠滑翔伞走出尽量远的距离。我们身上没有任何补给品，如果落在荒漠里就糟糕了。
运气不错，飞过一片森林地带后，视野中出现了小型市镇。
我们在镇外一公里外降落。林佳把滑翔伞收了收，任它铺在沙地上，表情不胜惋惜。
“不带走吗？再想找这么多纸，就很难了！”
“没办法呀。恢复它们，需要花大力气。人家已经没有力气了……”女孩坐在纸上无奈地说。
“身上一张纸也没有了吗？”
“哦，还有这一本。在艾拉利亚捡到的。”林佳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书。
我看到那紫色的封皮，几乎第一时间就叫出声来：“是《杀死吸血鬼的一千二百种方法》！”
“怎么？你看过这本书吗……”
我冲过去，从她手里把书抢走。翻开第一页，清楚地看到条形码贴在上面，是我们学校图书馆统一制作的。我激动得想要流泪，把书贴在胸口上，喃喃道：“管理员小姐……”
“什么管理员小姐？”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这本书是我在图书馆借的，不小心弄丢了，幸好被你捡着！你看，这是我们学校的条形码……”我停下来，因为我不知该如何证明条形码的意义，那上面又没有其他文字能说明书的来路。
可林佳却一点没怀疑：“那还给你好了。”她的笑容真的单纯极了，几乎有点不真实。像风中的蒲公英种子，美丽而又易碎。
我们降落的地点，靠近土耳其与希腊的边境线。我们在土耳其一边，西边不远就是希腊。离我们的目的地埃及，真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了。
林佳身上居然一分钱也没有，她有一只小钱包，坠机时失落了。但据她自己说，里面也只有两百块钱而已。就这点钱也要去埃及，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不得已，我只好拿自己的信用卡，在三币种的取款机兑换了五百土耳其新里拉和少数希腊德拉克马，以维持我和林佳这几天的生活。我能想象，如果我把这件事讲给医生听后他突然患上急性心脏病的样子。
这样一来，又引起我新的疑问。林佳坐飞机的钱是哪儿来的呢？工作已进入第二阶段，有必要和医生联络了。
我们在小镇里一家简陋的小饭店就餐，用简单的通用语，要侍者随便上些食物。林佳拿起菜单，好奇地把玩起来。我偶然间瞥见背面的菜价，我心脏猛跳几下，快要吐血，那上面的数字折算成艾拉利亚货币，比我们事务所附近最高级的饭店还要贵一倍。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出去买些东西。”
“你快点回来。”林佳含情脉脉地看我，“人家口袋里可一分钱都没有了。”
我跑到饭店背后的角落里，给医生打电话。忙音。我挂断，等两分钟后再打。对面是一座营业性的二层建筑，玻璃门内有两名荷枪实弹的土耳其保安，看来像一座银行。
我又拨电话，这次通了。医生极富穿透力的喊叫声穿越几千公里距离直击过来：“阿羽，你这烧钱的混蛋，为什么不找电话亭打国际长途！”
“你不知道这边的物价。”我四下看看，没看到电话亭，“电话局要养活一帮员工，他们的薪水比得上脑外科医生。”
“你在哪儿？”
“土耳其。物价飞涨的土耳其。”
“在那边临时接几个活，把生活费赚回来！”医生立刻建议道，又问：“你怎么到了那儿？”
“一言难尽。总之我跟随林佳小姐的脚步到了这儿，成功和她打成一片。对了，她怎么有钱坐私人飞机？我看她很穷！”
“这一点，巴尔科的联系人也没跟我说。他只要我们跟踪她，和她打好关系，到埃及再给我们下一步计划。我从他言词中推断，他们急需某件东西，只有林佳才能取来。”
“我是不是在做抢劫犯？”
“当然不是！当然，不会是……巴尔科好歹也是家跨国集团，做事自有分寸的。”
我的视线一直没离开对面银行。里面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保安进里面去了，另一个拿着步话机，不停向马路张望，好像在和什么人联络。
“你告诉巴尔科，我已经取得了林佳的信任，可以左右她路线。现在她在土耳其，很快去希腊。我很快能查清她要什么，换句话说，巴尔科要什么，他们不妨现在就把底牌亮给我。也许那女孩要找什么，她自己并不真的知道。所以我必须了解真相。我不要雇主跟我捉迷藏。”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爆炸响，从一个街区外传来。银行的保安也听到了，推开玻璃门，朝外走。他背后忽然出现一团乱七八糟的黑东西，像炸烂了的薯条结块，快速向他靠近。
我跳过饭店后院的栅栏，跑上马路。我加快语速对医生说：“还有，要他们查清楚，是什么人给林佳付的旅费。我想他们肯定知道。如果他们推说没有线索，叫他们去查一个名叫卡里姆的老头。我明晚要结果。没有情报，就一切告吹，我接受林佳小姐委托，改做她代理。”
“你想清楚，阿羽，巴尔科付了定金。那个小妞，除了脸蛋什么都没有……”
“情报就是钱。”我挂断电话，加速朝银行冲过去。
这时，那个保安听到了背后的响声，发现了那东西。他吼叫着什么，拉开枪栓，向那东西疯狂射击。距离太近了，所有子弹都正中目标，陷进薯条堆，但它还是一如既往地前进，没受任何影响。
我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个史莱姆类的变异者，在它变成这种形态时，可以吞噬任何东西，包括子弹。
我冲过去，把吓坏了的保安人员一脚踢飞。他肥大的身躯越过史莱姆，撞到银行里面去了。那家伙——史莱姆的整个躯干已暴露在阳光里，它大得惊人，足有三米长。我猜它一定吃了不少：钞票，出纳员，一包冲锋枪子弹，说不定还有一个保安。
根据变异理论，变异成某种形态，必然要接受相应的代价。这家伙变成史莱姆这种低级怪物，它的思维能力恐怕也下降得差不多了，不然没必要吃得这么大，肚子里只要有钞票就好。也就是说，它不是完全有选择进食的。那么，它怎么不连墙壁、楼梯也吃掉呢？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力把墙壁撞进肚子吗？我一面后退，一面思考。
钞票一定是它最初的念头。出纳员，顾客，如果在里面的话，肯定是因为拿着钞票的缘故。
我变换位置，试着勾引史莱姆转变前进方向。它转变了。
它会吃有敌意的东西。这点思维它还是有的。
身后传来重型卡车急转弯时发出的刹车声，其间伴随着行人高昂的尖叫。我知道是变异者的同伙来接它了。我回头看看，卡车副驾驶的位置探出一个人的上半身，疯狂叫嚣，手里居然拿着一把小型火箭筒。这家伙，大概刚把警车干掉了吧？
我不理史莱姆，跳到街上。只要把接应的人干掉，以它的智力也逃不走。
我目视疾驰过来的卡车，等它撞向我。不料那疯子居然向我射过来一枚火箭弹！他射得不准，可我背后是马路，还有许多人。如果我躲开，那些人就糟糕了！
我只好移向预计中火箭弹的弹道。我微微侧过身，放它从耳旁过去一半，用尽全身力气在它侧壁上敲了一拳。我不知道这是否够改变它的前进方向，只要别爆炸，就是天幸了！
火箭弹受了我的重击，在空中急速转了个一百度的弯角，砸向银行大门。在那里，愚蠢的史莱姆正张大了嘴巴等着。
史莱姆把火箭弹吞掉了，什么事情也没有，继续向前爬。
卡车司机拼命地刹车，差点翻倒。副驾驶位的歹徒呆若木鸡，连开枪都忘了，也不知是因为我的厉害吃惊，还是怕火箭弹在钞票袋里爆炸。
史莱姆吃了火箭弹，停了一下，左右摇晃着似乎是头的东西。它在找新的目标，那个刚刚攻击了它的家伙——卡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