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被岁月遗忘的村庄,石砌墙头上生满攀援的爬山虎,小路狭窄,铺着一层粗砂子以防雨天泥泞。村子依山而建,秉承传统的对称布局,正中是一座黑瓦祠堂。祠堂不大,只有三间屋子,墙壁粉刷成灰白色,木质窗户紧闭,看不到里面的光景。屋顶积了一些灰土,有土的地方就能长出草来。这些草生命力旺盛,在晚风暮色里顽强地翘着草穗。
因为没有人愿意毗邻祠堂建房子,所以祠堂的周围有一大片空地,成了小孩的玩乐场地。有时候会有大人远远地呵斥一声,让这些熊孩子离祠堂远些,吓唬他们说祠堂里供奉着妖怪。一开始或许有些效果,小孩子几天不敢靠近祠堂漆黑的木头门,但时间长了,小孩子也忘了大人的警告。
几个小孩子追逐打闹,其中一个大喊一声:“冰糕”,原地站住,追他的人只好放弃他,转而追旁边的人。他见没有被捉的危险了,大喊一声“化了”,又像脱缰的野马一样飞奔出去,躲开了捉他的人,但脚下绊了一块石头,噗通摔倒啃了一嘴土。其他的孩子哈哈大笑着围过来,忽然听见祠堂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乌黑的祠堂内无声闪过一道红光。
平地里起了一阵凉风,几个小孩朝黑乎乎的门内敲了一眼,一齐大叫起来,转身四散而逃。摔在地上的小男孩抬起头,眼前尘土飞扬,只见漆黑的门缝中,露出了一只红灯笼似的眼睛!
夕阳渐沉,家家户户的房顶升起袅袅炊烟。饭香味和烟火味在空气中四处弥漫,一身烟尘的农家妇人站在门口,各自招呼自家孩儿、男人。
“哟,你们是哪里来的?”村头的张三青家媳妇儿出来泼水,正好看到刚进村儿的一帮学生。苏晓背着一个大画架走在最后,看到一个穿着脏兮兮的牛仔裤的小男孩从大路上跑来,一头扎进村妇身后的大门里。
村妇回头中气十足地喊道:“张黑子!你到哪疯去了!你等着!一会收拾你!”
苏晓和其他十几个学生都惊得闭不上嘴,心道这村子的民风真是彪悍。
“阿姨,我们是来写生的学生,请问这里是马甸村吗?”
“马店村啊,是这儿。怎么以前没听说有啥写生的,你们写啥啊?”
“哦,就是民俗建筑……像什么房子啊,祠堂啊什么的……”
“那不成!”村妇眼睛一瞪,“我们这儿的祠堂邪乎着呢,可不能写,你们快回去吧。”说着摆摆手作势要回屋。
几个学生商量了一会儿,觉着天这么晚了,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如果这里的村民不欢迎,他们再想别的办法,于是喊住了村妇。
“哎,大姐,你们村子里有住宿的地方吗?我们大晚上也没法走啊。”
大姐拎着水盆看了看天色,这个时间出山的车确实已经停了。
“你们十几号子人,到哪里住去?牛棚也装不下这么多人啊。”
“我们有帐篷,只要能有个空院子让我们扎帐篷就行。我们给住宿费,一晚上二百,如果有饭的话,饭钱另算。”
村妇扭了扭五大三粗的腰肢,绽开一个笑,“唉,你们等等。”说着朝门内嚎了一嗓子:“当家的!有学生借住,你出来看看啊!”
屋里应了一声,随之走出来一个趿拉着拖鞋的精瘦男人,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造就了黑亮的皮肤和深深的额纹。男人带着疑惑打量了门外的十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都是一副学生打扮,心里暗暗算计了一下家里有没有值得打劫的东西,算来算去除了棚子里的摩托车,还没有一样东西能被这样的年轻人看上,于是侧身把一帮年轻人让了进来。
苏晓跟着同学走进院子,又抬头看了看村子里面,隐隐约约觉得这座村子笼罩在一层淡薄的黑雾中,心想明天一早还是劝大家赶紧离开这里比较好。这家男人叫张三青,媳妇叫彩霞,彩霞一看这帮孩子饭还没吃,趁灶里柴火没灭又添了几把柴火抄了一个大锅菜,反正这一锅白菜粉条加点猪肉远不值二百块钱。
“家常菜,糙了点,叔叔阿姨请你们的,不用掏钱!”又找出十几副碗筷重新洗涮。幸亏农村有年年添置餐具的习惯,一下子找出这么多碗盘也不算麻烦。
等一人一个碗、碟子盛好,彩霞才想起自己那倒霉熊孩子来,气势汹汹地冲击东屋,把藏在被子里的小黑子薅了起来。
“你个熊孩子,带着一身土就钻被子里!”说着一巴掌拍在黑子小屁股蛋上,又崩起一层灰。小黑子一看情况不妙,泥鳅一样从彩霞手里挣脱出去,嗖钻进看热闹的学生堆了去了,气得彩霞拿起扫炕的笤帚就要过来抽他。
苏晓看着小黑子身上若隐若现的一股黑气,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拉着黑子坐到自己身边,掰给他半个馒头。
“今天去哪玩了?”苏晓问他。
黑子眨巴眨巴眼,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咬着馒头没说话。
苏晓心里大概有数,说不准小孩的眼睛看到了什么。于是放缓语气,小声安慰他:“不用害怕,这么多哥哥姐姐住在你家,什么东西也不敢进来。”
果然黑子神情放松了几分,挪着屁股凑近苏晓,伸着脖子在苏晓耳边小声说:“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我爸妈说,他们肯定又得揍我。”苏晓点点头,黑子接着说:“我跟夏林他们去祠堂门口玩,看到祠堂里面有妖怪!”黑子扒着苏晓胳膊的手微微出汗,说到祠堂的时候还不住发起抖来,清澈的黑眼睛里严肃又透着恐惧。
苏晓揉揉他的小手,“以后离那里远点,那里面的东西出不来,不会来追你们。”苏晓并不是为了安慰小黑子才这么说,刚才他观察村子的时候,就发现这个村子布局奇特,想到在魏麟那本青皮书上曾经看到过类似的布局,叫八卦压顶,这村子中央必然镇压着什么东西。再联系彩霞和小黑子的言论,不难猜出,八卦压顶的中心,就在这个村子的祠堂里。
一行人恰好十个男生六个女生,两人一个帐篷,在张三青家旷阔的院子里搭起来八顶露营帐篷。因为这次写生是按班级分组,苏晓和****、赵国成和张鹏程分在了一组。晚上分帐篷的时候多半是根据宿舍来决定谁跟谁住一块,苏晓倒无所谓,他跟谁住一块都没意见,出乎意料的是,张鹏程主动表示要跟他住一块。
小黑子没见过帐篷,对这种新奇的东西很好奇,在几个帐篷中间钻来钻去,尤其喜欢黏着苏晓。张鹏程脱了鞋袜钻进帐篷里,身上还带着别扭劲,想跟苏晓说点什么,但小黑子一直不给他机会,他只能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上网。
“哎?这里没信号啊!”
其他人也纷纷发现了这个恼人的事实,恼怒手机突然变成了摆设。张三青跟他们解释道:“前两天打雷,把山上的信号站霹坏了,现在还没修好咧,你们要打电话吗?家里有座机。嗐,黑子,你咋钻人家棚子里了?看你身上的灰,人家咋睡觉?出来出来!”小黑子往帐篷角落里缩了缩,就是不出来,张三青两眼一瞪,脱下鞋就要糊过来,被苏晓拦了下来。
“叔,没事,让他在这儿玩吧,睡觉的东西还没铺开呢!”
院子里的白炽灯不足以照亮整个小院,张三青眯眼在苏晓脸上连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眼熟,“哎?你这娃娃看起来眼熟得很,说不准前几年我出去干活的时候见过你爹咧,你家是哪里人?”
苏晓眼睛也亮了亮,说不准张三青还真见过他亲生父亲,“我五岁的时候跟家人走散了,记不清家是哪里的。叔叔你是在哪见过的?”
张三青惋惜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也是个可怜娃,我已经好几年没出山了,忘了是在哪见过了,唉?”张三青貌似想起了什么,但接着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那家娃娃早就葬了……”
“谁家?叔叔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苏晓赶紧问。
张三青歪头迅速看了苏晓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挪开视线,似乎不敢看苏晓,犹犹豫豫地说:“嗐,你这娃长得真像刘老二家的娃,不过那孩子早就……亡了,当时也就五六岁的年纪,死得可奇怪了,刘老太太是个供大仙的,就把那孩子埋在了祠堂里,从那时候开始,祠堂就没人敢去了!”
“当家的,你给孩子讲这些干啥,这不犯忌讳嘛!快睡觉去,明天得干活那,黑子!”彩霞中气十足地一喊,小黑子就猴儿一样从苏晓身后钻了出来,拖拉上鞋跑回了屋里,临关门还朝苏晓挤鼻子弄眼,被彩霞在后背上拍了一巴掌。
张三青也回屋去了,临了嘱咐了一遍:“晚上千万别往外跑,我们这个村晚上找不着道,出去可就回不来了!院灯我就不关了,院子和墙我都打了水泥,没耗子,你们放心。”
苏晓从背包里拿出睡垫和睡袋铺开,和衣躺在睡袋上,望着气窗外璀璨的星空,越想越觉得他们此行处处透着异常。在市里转车的时候,带队老师突然双双突发重病,为了不耽误行程,班长临时担任队长带着他们出发,但大巴却在县城出了故障。走投无路下,他们看到了通往马甸村的村镇公交,但公交却只把他们送到路口,他们在路口遇上一个拾荒的老头,给他们指了路,他们沿着老头指示的方向走了一个半小时才看到村子的影。按理说,公交怎么会停在离村子十几里路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