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夏希来的召见并没有如往常般在宫中正殿或者御书书房,而是在一处位置略显偏僻的侧殿。而待参拜完毕后,声音无力的夏希来将有数的那几个宫人斥退,心中不安的苏无画这才发现,这位当今陛下,身体似乎有些不妥。
感觉到这一点,苏无画的眉头不由微微一皱。不过一来殿内灯火有些昏暗,让人看不清周围,二来却是,那位陛下身前纱帐重重,让人根本无法窥探的清。
不过如今环境虽不便苏无画揣摩这一位的心思,但想到这一位虽说狡诈堪比老狐狸,但终究是军人出身,阴谋诡计常有但却素来便不喜玩神秘,苏无画倒也不心急了。
果然,夏希来并不罗嗦,斥退众人后,略一喘息便道:“驸马,到朕跟前来吧!”
虽说是直言,但因这要求太过突然,是以苏无画闻言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老狐狸这是卖的什么药。不过圣命难为,当下只得起身向前,却是在帐前五步停下。
停在帐前五步,苏无画才发现,事情似乎并不对。因着那纱帐之后,竟是隐隐透来一股血腥。想到之前夏希来说话吃力,苏无画不由心中咯噔,暗道:“莫不是老狐狸受伤了?那可不好。”
说来苏无画虽是夏承宣的原配驸马,但一来她跟前皇帝和三皇女恩怨颇深,二来便是抛去妖孽的原因她也算夏希来嫡系,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便是受过现代教育的苏无画明白,皇位继承人夏新英还太过年幼,还不到撑起一个国家的时候,若是夏希来就此倒下,以至于新旧交替不平滑,那么苦的便是百姓。
是以,针对皇位这个敏感话题来说。便是不喜欢政治的苏无画,心底其实还是更偏向夏希来这个颇有建树的老狐狸。是以,一旦闻到血腥,苏无画第一个便担心起来。不过,苏无画也知道,眼下都是自己的揣测,在一切尚未证实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只是,苏无画的谨慎心情,夏希来却是不管的,当下便拆穿道:“怕什么?朕叫你过来你就过来。不过就是流了些血么!朕就不信你个屠遍新胡老幼的苏屠夫,还见不得点儿血丝儿?”
听得夏希来这般说法,本就担心的苏无画自然不敢怠慢,当下便连忙将纱幔一挑,走了进去。可是眼前情况却是叫她吃了一惊。原来半披着龙袍的夏希来就坐在床边,而她的旁边,竟是躺着一具裸体男尸。此时那男尸身首异处,滚到一边的头颅还满带着讶色,显见得被杀时毫无准备,而那原本的一腔热血,也洒了一地,干涸的斑斑点点。
“哈哈,哈哈哈~,吓了一跳吧?朕可是好久没见驸马的脸上变换颜色了。”似是觉得自己这玩笑不错,心情大好的夏希来这才将袍袖掩盖下的宝剑拿出来擦拭了一下,而后归于鞘中。
“陛下!”苏无画见状,眼皮一跳,当即便要跪下,却是叫夏希来止住道:“不必了,地下很脏。朕知道你爱干净,便站着说话吧!”
“是。”夏希来的话还真说到苏无画心底去了,是以当下也不矫情,敛了惊容站在一边。却是稳稳做了根木头,闭口不言。
在北地时夏希来也跟她处的久了,早见惯她这副德行,是以也不见怪,当下指着那男尸道:“这便是先皇的那位凤后,皇太孙名义上的父亲,三皇女的姘头,勾引朕的荡夫。你看他,便是死时的惊讶容色,也是韵味非常呢!”
没想到继尸体之后,夏希来又讲出这样的惊天秘闻。只是,夏希来越是这样层层叠叠,苏无画的心便是越来下沉。心中暗道:事有反常比为妖!切看老狐狸到底要做什么。想到这儿,苏无画便装出一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的无奈样子。叹了一声:“陛下!”
夏希来闻言又是哈哈大笑,看样子却是根本就不在意苏无画是否回答,只是接着道:“朕今年五十七岁,眼见得便要直去六十。可朕这五十七年不容易啊!幼年时要忍住性情讨好母皇,少年时要忍住真心讨好皇姐,青年时要忍住欲望讨好皇侄女,中年时要忍住仇恨讨好皇侄孙女,到了老年又要忍住厌恶去看皇侄太孙。
这些个腌臜人,朕一忍便忍了五十七年,可朕却觉得值了,因为在我夏氏皇族中,只有朕一统天下收服了新胡,登上了人皇的最顶峰,他日青史留名,万事传诵,她们都得匍匐在我脚下。
可是这样扬眉吐气的朕,这许多年来却是唯有一件憾事,那就是还没有留下下一代圣君。惊雨已被夏连城那个混蛋给害了。而新英,她虽是夏连壁的女儿,但到底都是那一处血脉,朕,朕实不愿意见到她。所以,朕想,五十七岁还不老,朕或许还能有亲生。
可是如今,如今全都被这个贱人给毁了。朕并不贪迷男色,但,但若不是你知情不报,若不是夏承宣跟这贱人串通欺瞒,朕如何会上了他的当,吃了他的药,跟他行这苟且,朕又如何会伤了宫经,从此再不能生育?
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说,朕该如何处置夏承宣?又该如何处置你?”
夏希来越说越怒,到最后竟是重将宝剑出鞘,直指苏无画的咽喉。
可是苏无画仍旧一动不动,只是她那般不懂却不是被吓的,而是一种无言的抗争。是的,无言的抗争。
的确,在这一场人生中她夏希来的确有悲情,但是这悲情都是她心甘情愿自找的,更何况她夏希来即便悲情了,却也不该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所以,她夏希来这一番话并不是真正的悲情感叹,那一番指责也未必就是真的愤怒。她心中或许是真伤情,但无论怎样伤情,其目的也不过是要给她苏无画来一个欲加之罪。既然是欲加之罪,那么无论她苏无画眼下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她夏希来的说词。
苏无画想的很明白,夏希来也知道她是个明白人,只是她终究是帝王身份,即便做的是路人皆知的阴谋,也要标榜出个道义。是以,见了苏无画沉默,便明白自己逼得有些狠了,于是,缓了口气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道:“朕是仁君,你到隔壁去劝他吧!叫他莫要逼朕,亲手将我夏家最后一根独苗掐去。”
“是!”苏无画明白,这里才是肉戏。可是听到夏承宣早被拘来,只等着这出戏一演完便要她开工,却是心情极为不好,于是只接了一个字,便转身退去。
而夏希来,看苏无画的样子也知道刚才有些过火,这个逆骨未必会偏向自己尽力,于是道:“冷三必须出首。”
苏无画知道这是夏希来给她的底线,是以将身一挺,却是头也不回的道了一声:“难。”
外面的雷雨依旧很大,是以殿门一开,一股冰冷的潮气就扑面而来。苏无画便是狠狠的吸了这样一口冷气,进了夏承宣所在的小殿。
侍人们都很守规矩,见到苏无画进来,便都默默退下,并关好了门窗。倒是夏承宣,见了苏无画并没有往常一般多礼,反而就那么懒懒的斜依坐在床边,冲着苏无画淡淡微笑。一瞬间,苏无画竟是以为回到了去岁京中相聚的时候。
不过,也只是那一瞬间,恍惚过后,苏无画便想起,自己所来的目的。只是,这目的她苏无画不想说,至于承宣,想来也是不想听的。所以,她才懒得费那些时间跟口舌,毕竟有那功夫多看一眼相爱的人也是好的。是以,苏无画也只是温柔一笑,便走了过去,挨着夏承宣做下。而夏承宣,也自然的一动,将原本依靠着床头的身体,靠上了苏无画。
两个人就这么相依着,谁也不说话,一起默默。直到天边又一串雷声响过,夏承宣才似终于满足的叹了一声道:“无画,等有机会,咱们就去冒南住吧!京中的雷声总是太大,震得我头疼。”
闻弦歌而知雅意,苏无画并不愚笨,只是她也知道这个想法想要实现似乎有些难,只是这终究是一个好的愿望,她怎能说出败坏情绪的事情,于是便笑道:“好!我也听说那里的雨最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