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棕翮从车库里开出来平时开的那辆,车速开到八十码,楼房越来越高、高级商场越来越多,又过了几条街,周围建筑物少了一些。庄棕翮把车子停在大门外,门卫匆匆跑出来看,热络地打招呼,庄棕翮应着,却在想,这人是谁?
车子停在一片草地上,有个提着桶的中年人从常青树丛里走出来,看一眼庄棕翮的车再看看他的人,没打招呼走过去,不知道是不是根本不认识他。庄棕翮关上车门,这以前是泉叔的工作,那位亲善的老人已经离开有些日子,庄棕翮提醒自己,等回去要给他打个电话。
庄家副楼是栋有些年代的旧式别墅楼,平时就是庄家自家人的餐厅、客厅及亲近些的亲戚的临时房间,平时大家住在装修奢华象征着庄家实力的红瓦白墙三层洋楼里。
忙碌的佣人接住庄棕翮的衣服,忙着添碗加筷。今天竟然全部到齐,一脸威严不苟言笑的庄嘉讯坐在实木餐桌的顶端,一侧是顾雅隽与庄棕翊母子,另一侧是庄棕翀与辛以可夫妇,五个人,妻子、儿子、儿媳妇和乐融融,加入了庄棕翮,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庄棕翮坐在桌子的另一个顶端,庄嘉讯的正对面。庄嘉讯微微不悦,抬头看了他一眼,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庄棕翮低头优雅地吃饭、夹菜,一脸自然,显然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归属感的家,及与父亲的相处模式。
庄家餐桌上的气氛十分的严肃,与辛家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盘子筷子声响完全不同的安静,没有人主动说话,辛以可吃的压抑,她的眼睛看看严肃的公公,再看看严谨的大伯哥,再看看雍容华贵的顾雅隽,再看看眉眼间掩饰不住得意之色的二伯哥,辛以可……打嗝了。
所有人看过来,有鄙夷有嫌弃,辛以可捂住嘴巴身子仍旧一抽一抽的,庄棕翀端了杯热水给她,顺着后背给她顺气,“吃慢些。”温柔的说。
吃过饭,顾雅隽难得的体现做为婆婆的职责,带着胆战心惊的辛以可去房间进行婆媳之间的谈话,庄家父子四个去书房。庄棕翮坐在最外的凳子上,左边是庄棕翀,最靠近庄嘉讯的位置是庄棕翊。
“廖家,你们熟吗?”庄嘉讯沉声问,他有着英俊帅气的浓重的剑眉,虽是上了年龄的,没有啤酒肚头发依旧浓密,平时总是绷着脸不苟言笑,如果搁在古代,威风凛凛的让人觉得应该是满身铠甲骑在马背上驰骋的征战将军。
庄棕翊先开口,“齐云飞我熟,齐家和廖家走得近。”得意洋洋地说。
庄棕翀见大哥没有要开口的打算,这才说,“廖家的大女儿和我是校友。”
“不熟。”轮到庄棕翮说话,他冷冷地抛出两个字。
庄棕翀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这么说,据他所知,廖家的大儿子廖南萧与庄棕翮是颇有交情的。
庄嘉讯没有把庄棕翮的不配合放在心上,这是他们父子长久以来的相处模式,不把对方看在眼里,自动摒弃对方的话,就算是平常的一句话也要带着情绪故意说的噎人。庄嘉讯继续说,“这周末廖长生五十大寿,你们三个一起去。”
庄棕翊点头说好,庄棕翀可有可无的点头应允,庄棕翮不搭腔。
气氛暗里涌动着紧张,虽是父子一样的剑拔弩张,庄棕翀知道父亲要生气,他悄悄碰了碰庄棕翮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和父亲对着来。
是啊,这个家的当家人还是庄嘉讯,什么事情都是他说了算,就算在遗嘱中不把家产分给庄棕翮一点,也无人能提出异议。
“大庄。”庄嘉讯沉着脸,不怒自威的看着庄棕翮。
庄棕翮这才摇头,他平平淡淡的腔调,像根本没有感觉到庄嘉讯已经生气,他要赶紧讨好这位父亲,“我没时间,约了宋清橙。”大庄,庄嘉讯有多少年没有叫过他这个名字,庄嘉讯平时是怎么称呼自己的呢?庄棕翮用力想,是淡漠的称呼为“他”,还是生疏的直呼自己的名字呢?
庄棕翮竟然想不起来,与父亲的相处留给庄棕翮最深的印象就是,父亲带着嫌恶的眼神,推开他脏兮兮的手。
庄嘉讯又交代了几句周末要注意的事情,就让他们退出去,庄棕翮是第一个站起来的,却被庄嘉讯叫住,“你留下。”
庄棕翮坐回凳子上,他出来时候穿了最糟糕的一件衣服,颜色暗淡,干洗没有洗干净,袖子口一团白色,庄棕翮皱眉,搓着那团白色。
“还在喝普洱茶?”庄嘉讯放轻了点声音,可仍旧硬邦邦的,估计是他也不适应柔声细语,尤其是对着这个儿子。
庄棕翮无所谓地挑眉,抿嘴笑了一下,“不喝。”其实他普洱和铁观音喝得一样多。
庄嘉讯今天格外的好耐心,倒了一杯茶推在庄棕翮较近的位置,“新到的茶叶,走得时候让李叔拿给你两盒。”
庄棕翮没说话,这次没回嘴,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庄嘉讯看看不远处坐着的儿子,三个儿子中,庄棕翮长得最像庄嘉讯,这是庄嘉讯最恼恨的,为什么像自己,不像那个人,如果像,他是不是就舍不得恼恨。庄棕翮沉默坐着,看似漫不经心却像幼稚的孩子在较劲,这不就是三十多年前的自己吗?自以为是、自认为稳操胜券,可看看手里,仍旧一无所有。
庄嘉讯讨厌庄棕翮,因为他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最丑恶和最明显的弱点。
“帮棕翊促成与廖家的婚事。”
终于说到关键处,庄棕翮放过那块揉的更多地方发白的衣袖,他冲父亲毫不掩饰嘲讽,“又想吞了廖家?您胃口真好。”
庄嘉讯拧眉,“和生意无关。”
“哦?”庄棕翮面无表情的看着父亲,是啊,同样是儿子,这个儿子婚事就是与生意无关,那我与宋家呢?这样做父亲未必太过分。
庄嘉讯似乎能看到庄棕翮的心里所想,父子两个从不曾交心,庄嘉讯从不让自己去想亏待这个儿子多少,他必须冷情的看着他一点点成长变得强大,这样才能不去回头看过去的事情。
“宋家是为你好。”庄嘉讯的声音放轻一些,这话虽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可他连自己都要怀疑,更何况是庄棕翮。宋家哪里能与廖家想必,为什么要把宋家硬塞给庄棕翮呢。
庄棕翮懒得去才庄嘉讯的心思,他只要想明白自己的心思就好,那就是不要指望任何人,包括这位名为他父亲的男人,庄棕翮无所谓的摊手,“帮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看庄嘉讯不说话,庄棕翮自说自话,“没好处,只会多一个更强大的对手,我为什么要帮他。”
有两条饿了的狗,垂涎着主人手里不算大块的肉骨头,愚笨地猜测着主人的心思,会把骨头扔向左边还是右边,远些还是近些,谁先吃到会不会让主人更喜欢一些。它们既想讨好主人,又想肉有总比没有强,两条狗都这样想,所以才抢,一条狗吃到了,洋洋得意,主人手里却多了更大的一块骨头,朝着另一条狗扔过去,第一条狗只能看着口里瘦弱的骨头。
庄棕翮是吃到肉的第一条狗,庄棕翊是吃到更大块肉的第二条狗。
庄嘉讯被说中心思,“你总是心思最多。”
庄棕翮笑,“因为我不像庄棕翀有个好父亲,不像庄棕翊有个为他着想的好母亲,你说,我该不该对自己好点?”
庄嘉讯愣住,父子俩从不曾戳破这层窗户纸,一个视这个儿子可有可无,一个没有父亲一样快快长大,这是父子俩三十年的相处模式,固执地憎恨这对方。
“你……”庄嘉讯声音微微颤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其实庄棕翮也有不像他的地方,比如他说话时候的表情,像极了那个女人。
庄棕翮是第一次听到父亲这样惊恐的变了腔调的声音,他心情更好,“现在的庄家,你以为没人能阻止得了我,害怕百年之后我欺负你两个儿子,所以你要给庄棕翊找退路了。”庄棕翮冷静地分析父亲的良苦用心,是的,的确良苦用心,用心的用大儿子的人脉来削权,好帮助弟弟势力强壮起来,好让他有一天吃了自己。
“就算你舍得用儿子换相安无事,廖南萧可未必同意,他不像你,他可是护犊子得很。”庄棕翮摊手表示爱莫能助,不是不能帮,是不想帮,这个忙,帮得他一点都不爽。
庄嘉讯听到些传闻,听到庄棕翮的话,他语气缓和,“成与不成不急,你不要从中作梗便好。”
庄棕翮收了情绪看了父亲几秒,他哈笑一声,这不是父亲拜托儿子的委托,而是警告,庄嘉讯警告庄棕翮不要破坏了这桩美事。
庄棕翮硬声说,“你就认定,有了廖家撑腰,庄棕翊能绊倒我?”他反问父亲,“宋氏可不像你看到的那么不中用,不全是扯后腿,你信不信我让它活起来,一样吃了庄棕翊。”
庄嘉讯相信,他一直不曾怀疑过庄棕翮有这个实力,现在的庄家怎么样,大家心知肚明,虽然庄嘉讯仍旧在位,可退下来是迟早的事情,公司内部中高层早已开始站队。庄棕翮这些年的手段的确强硬了一些,得罪了一些人,可不得不说是让庄嘉讯赏识的,有他当年的风范,可他需要提醒庄棕翮,“让你手下的人安静点,棕翊还是你应该顾及的。”
“因为他舅舅?”庄棕翮半起身,嘲笑地看着父亲,“您这么讨好顾家,不惜放下身段让我帮庄棕翊促成这桩婚事,他们能领情?你以为,这样庄棕翊就能记着你的好,放你三儿子一条生路?”
“你以为你的忽视就能保住一些人吗?你错了。”庄棕翮直起身子,“从我母亲那里开始就错了。”你的忽视不是保护膜而是火上浇油。
痛处被庄棕翮直白的提出来,三十年不敢想不能想的人就这么被他提出来,庄嘉讯看着儿子嚣张的眉眼,恼怒的冷声吐出一个字。庄棕翮哼笑一声,“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个字还给你和这庄家,连带着三十一年的屈辱。”不紧不慢地扣上扣子,气别人的感觉就是这么爽。
“他是你弟弟。”背后传来庄嘉讯有气无力的声音。
庄棕翮没有转过身,他平静地说,“您记性真不好,我是你的私生子,您的二儿子与三儿子是您发妻为您生的双胞胎,他们怎么会是我的弟弟。”我是一个人,从小到大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