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五百年前，人族和巫族共分神州，以黄河为界，其南为人，其北为巫。可是巫族天性凶残，诡异莫名，更是将人族血肉作为食粮，故而两族之间冲突不断，积怨愈深。”
一处古色古香的酒楼内，有个目盲老者手持竹尺，倚着二层的雕花勾阑，说一句便用竹尺拍打一下掌心，发出清脆响声。
“后来，巫族捕食人族之举愈演愈烈，时常擅入黄河之南，捕捉幼童和女人，先将其虐杀然后再食其血肉。人族终于忍无可忍，举百万人之力与巫族在涿鹿拼死一战，在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之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说到此处，老者声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有个眉目如画的婉约少女亭亭玉立于老者身侧，身穿一身素白衣裳，怀中抱了一柄梨木琵琶，小手如水轻拨，发出一串袅袅之音。
“从那之后，人族终于可以越过黄河，一统神州。而且他们一路猎杀巫族，赶尽杀绝。一时间，曾经把人族当做食物的巫族反而成了猎物，只得纷纷隐匿于神州各处，苟延残喘。”
“只不过，当年巫族虽然人口稀少，但却个个天赋异禀且寿命极长，都是修行的绝世天才，可为何最终却败于了人族之手？”
“这就不得不说一说当年巫族的王者，姜明，还有那位惊世绝艳的人族圣女。”
啪！
老者一敲掌心，再度沉默不语。
这时他身边的白衣姑娘也收起琵琶，然后转身缓缓下楼，双手之间摊开一块红绸。
楼下酒客见姑娘来了，纷纷慷慨解囊，掏出几枚铜板扔在红绸之上，还有登徒子顺便摸了下姑娘的如玉小手，一脸坏笑，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
不过，当少女走到一个麻衣少年身前之时，突然停了脚步。
那个麻衣少年眉目清秀，乍一看去并无奇特之处，但若是细细观看，便会发现他的眼眸极亮，仿佛在其中蕴含着一颗星辰。
此时此刻，他脸上带着羞涩笑意，正伸手往红绸里放上一枚铜钱。
“爷爷讲的这段《涿鹿》，你都听了十几遍了，还不腻？”姑娘巧笑嫣然，脸颊有两团红晕，看上去仿佛熟透的诱人果子，让人不禁想要轻轻采撷。
少年收回手，挠了挠头，说道：“不腻。”
少女挑了挑秀丽的眉，然后将那枚铜钱拾出，复又放回了少年的手中，笑道：“听爷爷的书自然要钱，不过你是来看我的，不要钱。”
此话一出，酒楼顿时乱作一团，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纷纷叫嚷道。
“翩翩姑娘，哥哥也是来看你的啊！”
“就是就是，那个小白脸有啥好的，你既不要钱还白白让他看。”
众人七嘴八舌的调笑声中，白衣翩翩的少女面不改色，只是向少年微微行了一礼，然后便转身上楼，回到了老者身旁。
麻衣少年面红耳赤，突然发现手中除了一枚铜钱，还多了一块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
城外十里坡破庙，不见不散。
少年愣了半晌，然后抬头看向二层的翩翩，只见她也看着自己，脸上带着温柔笑容。
之后，少年忽然无心再听《涿鹿》的后半段，只身离开酒楼，匆匆去了十里坡的破庙。
他静静坐在破庙的草席上，眼前依稀有伊人身影浮现。
同时，耳畔回响着那段听了十数遍已经烂熟于心的故事。
“巫族本不可能输给人族，奈何巫王姜明竟然爱上了一个绝不可以爱上的女子。那个人族圣女本是姜明抓来的人质，不料最后却反而俘获了巫王的心。”
“涿鹿一战，人族圣女趁巫王不备将其重创，从而奠定人族胜局。在那之后姜明下落不明，人族圣女则是回到了族人的怀抱之中，隐居于不可知之地。”
“传闻，那时的人族圣女已经怀有身孕。而她腹中的孩子，便是巫王之后。只不过世上已经无人知晓她去了何处，也不知道她腹中孩子是否生了下来，是何结局。”
耳畔反复回响着老者讲述的《涿鹿》，转眼竟然已是深夜。
少年依然坐在破庙里，心中虽然有些焦急，但还是无比确信。
翩翩会来。
果然，在不久之后，有一个曼妙身影和着月色缓缓向破庙走来。
少年眼看着她越走越近，步履轻盈，一步一步的来到自己面前，忽然感到一阵紧张。
翩翩跪坐在少年面前，看着他窘迫的模样，笑道：“等了很久吧？”
少年木讷的摇了摇头，说道：“不久。”
“喂，爷爷讲的故事很多人都不相信，你呢？”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或许是真的。”
翩翩闻言忽然发出一阵风铃般的笑声，继续问道：“那你说人族圣女是不是很卑鄙？”
听到这句话，少年微微一愣，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翩翩收起笑容，自言自语道：“人族与巫族的故事，远远不是现在流传的那样简单。你们都说巫族是该死的魔头，却不知道，自己早就欠了魔头许多。”
这时候，少年突然开口说道：“不卑鄙，当初巫族杀了那么多的人，圣女牺牲自己成全人族，这是大义。”
“这是大义？”翩翩呵呵一笑，伸出手抚摸着少年的脸庞，感叹道，“你们人族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我还以为心性纯良的你会有所不同。”
听着翩翩说的话，少年忽然感到浑身冰冷。
他隐隐觉察到，自己不仅弄错了当年涿鹿之战的真相，而且也看错了眼前的白衣姑娘。
她口口声声说你们人族，那么自己又是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那个整日讲着巫族旧事的老者，很有可能就是巫族的余孽。而他身边的翩翩姑娘，也就理所应当的成了巫族后人。
想通了关键的少年顿时一身冷汗，就连脸上传来的温软触感也变得如针刺痛一般。
“你知道吗，五百年来，巫族生活的一直很辛苦，只能躲躲藏藏，时刻都要提防着天道宗的追杀。所以啊，我一直很羡慕你们，可以那样无忧无虑的活着。这一切，都是拜那位圣女所赐！”
翩翩一边说着，小手也随之下滑，最后轻轻放在了少年的心口处。
“我一直在找，一颗足够纯洁的人心，然后安放在我的身体里。因为我想做一次肮脏的人族，也想体验一次人族的七情六欲。”
“我不想，我不想一直这样屈辱的活着！”
鲜血，突然喷涌而出。
而翩翩的手，竟然正在一寸一寸的刺入少年的胸膛之中！
少年感受着胸口传来的剧痛，但却没有痛呼，反而生出了一股将死之人才有了勇气。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人族活着也并不像你口中那样轻松。”
翩翩渐渐变得面无表情，她能感到面前少年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但是那颗被她握在手中的心脏的跳动，却是异常有力。
噗嗤。
少年那颗鲜红的心脏，就这样被翩翩一把扯出，暴露在清凉的月光之下。
她静静端详着仍在跳动的鲜红心脏，说道：“好美的人心，你到底是谁，怎么会拥有这样一颗无暇的心，但却只是个无名之辈。”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在翩翩身后，正是那个目盲老者。
他咳嗽了两声，轻声说道：“少主，您当真要换上人族的心脏吗？要知道，换心之后，您便会成为一个人族，不再拥有不老的容颜，而且寿命也会变得如人一般短暂。”
翩翩没有回头，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心脏，淡淡说道：“我知道。”
下一刻，只见她突然将另一只手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顿时，素白衣裳之上绽放出了一朵鲜红莲华。
又是噗嗤一声。
她安静的取出自己的心脏，然后将少年的心小心翼翼的放入了自己的胸膛。
感受着心头传来与以往不同的颤动，翩翩的眉头微皱。
“这感觉，有点意思。”
下一刻，突然有一个天马行空的念头出现在了如获新生的翩翩脑中。
她眼前一亮，眸中仿佛有星辰一般闪耀。
目盲老者来不及出手阻止，只见翩翩竟然将自己的心脏塞入了少年的胸膛之中，然后迅速念动咒语，瞬间便让少年胸前的伤口痊愈，就连身上的血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少主！”
“既然他临死前说人族活着也不轻松，那我就让他体会一下，巫族的生活又是怎样的！”
说罢，翩翩缓缓站起身来，看了眼胸前的那朵鲜红，叹道：“伯伦，你说我现在还是你的少主吗？”
目盲老者一动不动，没有说话。
“呵呵，我如今变成了人族，那么你应该很想吃掉我吧。”翩翩自言自语着，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是喜是悲。
月色依旧，人却已经心变。
翩翩忽然转身疾掠而走，如同夜空中的一道流星，不知去了何处。
而目盲老者则依然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地上的少年，听着他胸膛中传来的心跳声。
那心跳的声音，是巫族最后一支纯粹无比的血脉。
即便见多识广如他，也揣摩不出少主的真实想法，他只知道，这个看起来有些木讷的麻衣少年。
死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