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
我后来听说很多事情。
例如宫国与辽越国和亲,辽越国最受宠的八公主嫁给了我朝当今皇上,两国私交密切,来往甚多。
例如那八公主临姬宠冠后宫已逾六个月,可比当初郑贵妃还要受宠。
例如琳贵人不甘寂寞与御医楼名私通,皇上知晓后震怒,赐了二人死罪,饶其家属。
又例如,郑太傅九子虽进冷宫,但其地位不降反升,特别是太傅长子官拜右相,颇受皇帝赏识。而左相长子一直不知所踪。无人继承衣钵。
昨日,怡香郡主与太傅长子大婚,皇帝携姬贵妃亲自当主婚人,一时间成为市井美谈。
我坐在冷宫庭院中,看着那开得正好的火红的石榴花,神色淡然:“不是才大婚么,怎么来这儿了。”
花架下的男子眉目清俊,玉树临风,他看着我,满眸认真:“粒粒,这孩子就要出世了,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你?”
我不为所动,“书唐,你有妻子了。别再来了,再过几日,孩子出生了,你想个办法让他名正言顺地呆在郑家吧,我很感激你——”
“粒粒!”他打断我,“六年了,你不要这么对我,好不好。”
我不由一顿,“书唐。。”
他忽然转身,不再看我,声音低低的:“我曾经和你说过,在这食人的宫里头,丢了心,也就丢了命,你这傻丫头,怎么不听呢。。”
我听得出来,这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男人,哭了。
谁欠了谁呢,我也不知道。只是愣神的时候,忽而听到他说:“粒粒,我带你走,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私奔,逃到——”
“书唐!”
我提高了音量,他转身定定看我,然后嗤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我忽然有些心疼,这个我进府不久便对我表明爱意的男子。。
“对不起,书唐。”
一阵细碎的声音,不用抬头我便知道,郑书唐,使用轻功离开了这里。我叹了一口气,起身捧着肚子进了屋。
已经过了快九个月了,数数日子,的确该生了。我翻出不久前要书唐帮忙从七夕殿偷出的嫁衣,正凝眉看着,突然肚子传来一阵痉挛似的疼痛。。
初始这痛来得并不剧烈,我捂紧小腹,轻笑着将火红的嫁衣套在身上,“唔。”闷哼一声,有羊水顺着大腿留下来,我只是死咬着唇,不让着痛苦的叫声传出来,之前听宫里的产婆说过,生孩子前会有一阵持续很久的阵痛,我描上红得滴血的胭脂,嘴上轻喃:“孩子,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就好了。”
我要,带着这身华丽厚重的嫁衣死去,凄美艳丽,遮住血色狰狞。
书唐,若有下世,我定要嫁给你,与你一世安稳。
宫森,我终于,要摆脱你了。
【终了】(番外)
“皇上,今个还去姬贵妃的寝宫么。”
御书房,小太监躬身询问着皇帝意见。只见那人笔尖一顿:“朕,不去了。”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总觉得烦躁的很,胸口闷着,有一种难以挥去的压迫感。忽然想起什么,他转头,问:“她。。近日可好?”
“回皇上,还是老样子,没人见她出过殿门,不曾在冷宫内走动,但是每日送去的吃食倒是吃得干净,想来是胃口不错,身体也应当很好。”
她很好。听着小太监的结论,他不知是舒了一口气还是——更加烦躁。她离了他,也真当如此之好么。冷宫里的她,安静的可怕,不曾哭闹,不曾疯癫,他多次吩咐送饭的宫女留心,得到的回复却总是不见娘娘,她——恨他如此?不愿再接触和宫廷里有关的一切,心如死水。
死水。宫深心里忽而一悸,他想起她淡淡的眉眼,和与他交欢时脸上的那抹妖娆魅惑。怎么,就是忘不掉她。
郑沙沙,沙粒。
沙粒沙粒。
他到底是看错了,那夜最后为他解带不顾女子名节而为他取暖的人,不是她。不是她。
宫森正垂眸低低想着,宫外空中忽然绽开一朵烟花,饶是那声音细小,他还是注意到了。刹那间抬头,不由一震,应该不是普通的烟花,而像是信号弹,他凝眉:“柱子,刚刚烟花弹升起的地方是哪里?”
太监小柱子啊了一声,歪头想了会,道:“回皇上的话,若是奴才没记错,那个地,应该是冷宫的地界。”
一种念头忽然就要破土而出,他狠狠的颤了一下,冷宫。。信号弹?难不成,她沙粒这是要逃出去不成。手中的狼毫笔啪的一断,他的表情变得狠厉,“小柱子,走,朕要摆驾冷宫!”
几乎有五六个月不见她了,宫森的脚步快得很,带着一种急迫与危机感,小柱子被吓得不清,颤着声“喳”了一声便哆哆嗦嗦的跟上了。这半年来主子的脾气是越来越冷酷,他时常跟着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了脑袋。
宫森虽说是摆驾冷宫,但到底是太急了,没喊人跟上,就带着一个太监奔过去了。到了冷宫反而把那守门的宫女吓了一跳,“皇。。皇上。”
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拎了宫女的衣领便问:“她人呢!”
小柱子在一旁偷偷抹汗,皇帝现在这样的确是不正常,就凭那一小簇烟花便跑来冷宫要人,毫无理智可言,那脸色也阴沉得吓人,逼得人不敢直视。又想起以前皇帝对郑贵妃的种种,小柱子低低叹了一声,皇上啊,到底是爱着郑贵妃的,饶是如今姬贵妃宠冠后宫,他还是觉得不及以前郑贵妃来得受宠。神思婉转间皇帝已经入了正殿,小柱子赶紧追上。
“粒粒!”
正准备破门而入时,忽而听到一个嘶哑的男声,无比悲怆,带着某种绝望。宫森一顿。
居然。。居然有男人!
”不,我要带你走,我要带你走,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鬼地方,粒粒,粒粒。。“
”不——咳咳,书,书唐。不要。“是沙粒的声音,极为虚弱的低音让宫森的心也跟着一颤。她,她怎么了——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房内,书唐双眸红得吓人,好比鬼魅。
看着沙粒轻轻摇头满脸隐忍的样子,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到底凭什么,凭什么!沙粒你告诉我,六年前,你就是为了救他宫森,为了救他——“
说着便说不下去,他的声音哽咽,六年前他第一眼见她,她跪在雪地里,满眸的泪珠与倔强,那么冷的天。他的双手不由握紧成拳
而宫外宫森却是一震,六年前,救他?无数个画面在他眼前飞过,他几乎都站不稳,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书唐。“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好似就要消失一样,”我不怪他,咳咳,书唐,后来——后来他不也救了我么,咳咳。“沙粒的脸上带着某种奇异的笑容,那抹血染的风华美得惊心动魄。“他为我,咳咳——斩杀那匹恶狼,我、我们,早就两清。。”
书唐紧紧握住她的手,喃喃:“不要再说了,粒粒,我带你走,我带你走,你不会死的,不会,你不会死的。。”
可是她瞳孔里的光已经越来越涣散,明明灭灭,如风中残烛,火光微弱。
“孩。。孩子。。”
她的呼吸微弱,然而依旧在挣扎。
郑书唐霍然站起,眉眼坚毅,“沙粒,你等着,那个狗皇帝还有在你饮食中下毒的妃嫔,我一个——一个也不会放过。”
“嘭!”
一声巨响。被粗暴踢开的宫门外,赫然站着脸色铁青的宫森与一旁吓得没魂的太监。
沙粒吃力的转头看他一眼,笑了。
那个已经被送出皇宫的孩子啊,娘,对不起你。
然后在宫森一声夹杂着震惊与伤痛的“沙粒!”声中,阖上美眸。
结束了,都结束了。
宫国盛昌二年,郑家九子郑沙沙于冷宫产子,当日体内积毒发作而亡,帝怜之,为其翻案洗清罪名,追封为嘉庆皇后,风光大葬,举国追悼。
同年,皇后所出嫡长子依旧不知所踪,帝发布诏令,封此子为太子,一日没有寻回,宫国永无皇位继承人。
盛昌四年,邻国辽越以八公主为由大举进攻宫国,帝英勇,亲自出兵平其乱。
盛昌六年,郑氏一族权倾朝野,左相被废,右相郑书唐只手遮天,送长子郑怀离入宫学习,帝甚喜爱,封之祁陵王。
。。
盛昌二十二年,郑氏叛乱,祁陵王带兵五万攻破皇宫。
宫氏皇朝灭。
“怀离。”
金銮殿,一人身穿金色龙袍站在大殿中央,眉眼竟与前朝皇帝颇为相似,一样的风华,一样的无双精致。
“怀离,你这是何必。”一旁,一身白袍的长者摇头,“你唐叔我——我都不恨了。”
郑怀离笑,妖冶无比,“纵是他立了诏书让朕继位,朕却觉得,夺来会更有意思。再说了,我娘在地府二十年——他该下去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