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之中,华山最为险峻,山高万仞,主峰隐于雨雾之中,飞鸟罕至!
紫云洞位于五岳主峰西面山壁之中,其洞常于清晨、午间、子夜之时,氤氲紫气洋溢而出,故称“紫云”。
淡淡紫气满布石室,一个肤若凝脂,美丽脱俗的宫装少妇痛苦婉转于石床之上,大腹便便,竟似即将临盆。
一个衣白胜雪、英俊清隽的男子脸色阴霾,汗水像一条条硕大的蚯蚓爬过脸庞,正焦急异常地查看妻子的情况。看样子,情况很是危险,极不乐观。
他一面双手如飞,用针灸疏通妻子筋脉,一面轻轻地和妻子说着话:“飞飞,你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用点力,来,调整一下呼吸……”
少妇经历的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痛苦和危险——难产。她已经数十个时辰不住的叫喊、挣扎,喉咙早已沙哑,胎位不正,再加上她体质羸弱、身有暗疾,始终难以把孩子生下来。
男子虽语气平静,但仔细看,他那平素稳如泰山的手竟在微微颤抖,可见他只是不愿意让妻子担心,内心的焦虑和恐惧正在吞噬着他的心脏。
“枉我人称‘万邪圣医’,竟连妻儿都难以保全!”他深深地自怨自艾起来。自从得知妻子怀孕,没有一天不心焦如焚,他不止一次劝说妻子放弃这个孩子,可是,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妻子那所剩无多的人生充满了希望,她宁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将他们的爱情结晶守护到底!
十年之前,就在这华山,八大派和望月楼那惊天动地一战,不仅让这个曾经让人闻风丧胆、心狠手毒的望月楼“圣女”宫飞飞武功尽失、退出江湖。更也让他——铁炫,一个羸弱书生一举成名。他用他绝世的医术,不仅救了无数八大派和望月楼的绝顶高手,也获得了她的爱情。
然后,这场大战之后,宫飞飞因为伤势太重,武功不仅全失,而且铁炫须使用“逆筋续命”法,用万毒洗髓方式才得以续十年之命,这种非人的痛苦,让铁炫不止一次想着让她就此离去,他不忍看见这个深爱的女子,就在自己面前痛苦地活着。
可爱情让两人承受下来,病疼的折磨没有让两个相爱的人放弃,他们度过了三年快乐并着痛苦的日子,腐骨噬心的苦痛比不上他的温柔。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都被一个本当是锦上添花的消息给击碎了——宫飞飞怀孕了。
以宫飞飞的身体,孩子诞生时,就是她的毙命之日。这种残酷的情形将铁炫折磨得几乎发疯。当他残忍而决绝地暗自要打掉孩子时,宫飞飞发现了丈夫的不对劲,坚决不同意放弃孩子。为了保护孩子,她甚至逃离丈夫三个月之久,铁炫辛苦找寻三个月才将几乎要命丧街头的她找到。
铁炫悲哀的发现,自己妻子宁愿即刻死去,也绝不会容他伤害肚子里的孩子。
她要这个孩子,这是她和她今生最爱的男人的孩子,是她时日无多的生命的延续,铁家世代单传,虽然,她这个魔教圣女,始终得不到京都名门望族的铁家人的认同,但身为铁家媳妇,她必须为相公留下一个孩子继承铁家衣钵。
又过了三个月,铁炫带着妻子来华山静养,想不到怀孕不足八个月的妻子因受到野马惊吓,孩子竟然提前出来了,没办法,铁炫只好带着妻子来到紫云洞,为妻子接生。
下身的痛几乎让宫飞飞全身麻木,她觉得自己轻得几乎要像羽毛般随风飘起,眼神渐渐变得朦胧起来,在淡淡紫气中,她看到了丈夫的痛苦自责的目光。
她的力气渐渐流失,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她不能让孩子和自己一起走,她走了,孩子也走了,谁来陪他?她了解丈夫,就如他了解自己一样,他一定会跟随着自己走,那她会是铁家的千古罪人。
鲜红刺目的血,缓缓地在她身下的石床上泛开,仿佛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梅。
铁炫心中充满了悲痛、绝望。他的眼中射出了恨恨的光芒,孩子,你要折磨死你的母亲吗?也许,没有你,飞飞还能多陪我几年,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待我?
“啊啊——”似乎是垂死的野兽嘶吼,充满了悲愤,他必须要做个取舍,他还有大还丹,先用九宫止血丹封住会阴穴,就算只有一分的机会,他也要试一试。
“孩子,对不起……”他喃喃道。
宫飞飞已经快要晕厥过去,但丈夫坚决的神色,以及眼中射出的异光让她蓦地惊醒,“不——”
她那嘶哑的声音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炫哥,如果你伤害了我们的孩子,我死也不会原谅你。我立刻死在你的面前。”
铁炫长叹无言,全身几乎脱了力气,跪在妻子面前,一双沾满鲜血的手抚在妻子苍白美丽的脸庞,他埋在她的颈项旁,竟呜呜地梗咽起来。
宫飞飞看着自己的丈夫,泪水滑落眼角,她提起一些精神,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竟如晨钟暮鼓般,巨雷一样响在耳旁,她知道大限将至。
深吸了口气,她抚摸着丈夫的长发,轻轻地道:“悬壶济世何所持?铁肩道义君自知,昨夜风尘雪如玉,人间从来有情痴!”
“很早,我就记住了这首诗,我知道一个叫铁炫的男子,在他的心目中,没有什么世俗礼教,正邪之分,他只会做他认为对的事情,他医术盖世,他也只救他认为该救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成为你的妻子。可是我没有一刻不感激上苍,让我有生之年,遇见了你。”
铁炫抬起了头,眼神中透出无比的温柔。
“炫哥,你好好的听我说,这……这几年,飞飞真的过得很快乐,真的,你让我觉得,飞飞一生,虽然短……可我真的很幸福,塞上风沙、西湖泛舟、五岳云烟、东海美景,我们……比任何的夫妻,都过得精彩。飞飞一生命苦,小时候在爷爷严酷的教导下,只知练功,我的生命本就是为了望月楼而活。”
她记起往事,美好的柳眉轻轻皱了起来,“华山的那一战,我们输了,可望月楼却不会就此消失,你虽救了爷爷、叔伯们的命,但却拐走了望月楼的圣女……”她顿了顿,轻笑了一声,“一开始,我并不感激你,我的生命沾满了鲜血,充满了罪孽,你救我,就是把我再次推进罪孽之中。我武功没了,其实我心里很高兴。可你给了我爱——当你挨了我无数巴掌仍然喂我喝药的时候,当你为我疗伤,每晚每晚在我身边陪我说话的时候,当你为我跪求少林‘大还丹’的时候,当你背着我去看西湖斜阳的时候,我的心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
因为说多了话,她有些气喘,脸上香汗淋漓,她感觉到自己腹中孩子的动静,突然慌了,“炫哥,孩子没事吧?他……为什么不动了?”
铁炫轻轻地用长针封住了她“归元”“坎中”二穴,用袖子帮妻子擦了擦汗,“别担心,孩子没事!”
“你要保住我……我们的……的孩子。”
铁炫的泪,顺着脸颊默默流淌,而飞飞,脸上露出属于母亲的惊人光辉,让她的美丽更加耀目。她裙底的血顺着石床慢慢地流下来,一滴一滴,在他的脚底聚成了洼。
看到丈夫流着泪点头答应,宫飞飞脸上露出了淡淡微笑,她努力地把手抬起,正要向袖中摸索,铁炫忙帮她拿了出来,定睛一看,是一把玉柄匕首,刀柄碧翠,镌着淡淡龙纹,头上一颗指头大小的宝石,莹莹透着红色流光。
“这是我留给孩子的,炫哥,这是望月楼镇教之宝——明月,你……”
她深深吸了口气,“求你……用它,把孩子救出来。”
铁炫一惊,怒气像火焰把他烧着,他不停地摇头,泪水将眼眶完全模糊了,堂堂七尺男儿,却泣不成声:“飞飞,你竟忍心让丈夫杀了自己的妻子?我做不到。”
“不,你要救救我们的孩子,他是我们的儿子,现在我,不……成了,可是,儿子,你必须得保住,我要……在天上看着他活的好好的,成为一个和他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希望,他……平安的长大,铁家世代单传,我……不能对不起铁家。”
她紧紧地拉着丈夫的手,呼吸急促,“你答应我——答应我——”
她眼神之中泛出迷离的色彩,手心渐渐冷了起来。
铁炫心中一紧,扑到妻子身边:“飞飞,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不离开我。”
飞飞松了口气,眼光渐渐暗淡下来,喃喃低语,“多么希望我们的孩子是男孩,多么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你,多么希望还能做你的妻……”
话语未落,她已静静地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脸上犹带着微笑。
铁炫呆住了,他像是不相信宫飞飞就这样离开了自己,他颤抖的手抚摸着妻子的脸,脸上似笑似哭,整个人仿佛成了没有生气的枯木。许久,当宫飞飞的一滴泪水终于从脸颊滑落下来时,他才蓦然惊醒,他慢慢的用左手拭去妻子眼角的泪,“我救儿子出来!”
铁炫紧紧握住手中的明月,右手青筋曝出,另一只手慢慢地拔下了妻子身上的长针……
洞外的紫气渐渐淡去,阳光照了进来,一声清亮的啼哭划破长空,远处云霭深处,一轮朝阳喷薄而出,万丈光芒给华山披上了一层金甲。
“儿子……哈哈……”
一声狂笑震动山林,林间群鸟惊飞,远方青山深处,一道霓虹贯通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