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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淑芬凝滞半晌说:“如今哪达还有个僻静处!”

“有,妹子,那就是南山。山里啥事都迟缓,就像麦子熟得晚。”

“早晚都要熟,麦黄了就得割!”

“那也得看妹子跟个啥样的人,人跟对了,就是天塌地陷,也砸不到你头上,不会像陈家那样撇下你!”

淑芬静静地流下泪珠。

“好妹子,别伤心,你把我的亲胞弟见一面,看看是个啥样,好不?他前面娶过两房都不生育,二房至今还留在院内,我这个三弟待人一副善心肠,不忍心撵掉她。我三弟今年三十余几岁,南山没有谁不知道我家三弟为人好!”

之后老姐就“青堂”、“青堂”地不离嘴了。说张家靠青堂理家,青堂却淡泊财物,荒年饥岁接济邻里。他二十岁上被抓过兵,张家花了大钱才把他留在县城,扛枪守城门。青堂服不住管束,跟当官的打了一架,长枪一撇跑回家。人家来抓他,老人又破费了大把银元才了断事情。青堂不怕事,领着乡民抗过南山土匪,但后来他去南山远乡采货,遭遇了土匪埋伏,雇工们撇下驴骡吓跑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手持一条扁担,把扁担抡打断成几截,末了被土匪捅了数刀,倒在血路上。幸得赶来的人救护及时,才没有丧命。“妹子,我这三弟的确是个男人哩,不是老姐自夸,他相貌也长得堂堂正正,妹子不信就见见他!老姐已经向你妈和大哥提过亲了,他们也都答应了,好妹子!”淑芬不知怎么就点了点头。淑芬这年十八岁,是那样一副嫩嫩的少妇模样,梳洗衣着干净,袄褂紧束着隆隆胸乳,几绺细发青丝柔垂在白皙的脸颊耳畔。

这日老姐引着她兄弟一迈进西屋,淑芬倏地从炕边立起身,她即刻觉出自己这具身子像株麦苗样重新生长了,拔节、抽穗、灌浆了样。觉出自己两条腿面变得宽展,腰胯丰满,乳房挺耸。见他立在屋门那儿身体遮影去许多光亮,好一阵怔愣。两道陌生男人的目光瞅向她,他高鼻大眼的脸膛呈出清秀的轮廓,使她颤颤地垂落眼皮。“妹子,我兄弟来看望妹子,怕打搅你哩!”老姐说着便和她的兄弟坐在了桌旁。淑芬泡了两杯茶端上去,老姐姐只略坐又出屋去了。这间西屋,就充满了这个男人的气味,不知在梦中,还是在那株麦苗重新生长的感觉中,她很想很想记起她和这个男人头一遭见面都说了些什么话,可是淑芬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他叫她史家姑娘,好像她从未嫁过人家,淑芬心里也觉着自己从未嫁过人样!他说:“我姐一片好意,我就不怕冒犯地来了,姑娘不必介意,姑娘看不上我,我也应该来看望一下史家妈妈和姑娘。”

就这么几句话,淑芬已泪花潮湿了眼皮,感觉自己像不慎掉在河里样,被谁救上岸来,身上滴答着淋淋的水珠。她脸颊涨红,低声问候了一下南山里的情况,他说南山尚平静,土改还未开始,“姑娘若乐意,让我姐陪你先去转转看看。”

好像就说了这么几句话,他从桌边站起身准备离开,淑芬也立起在炕边。他踱近两步问道:“姑娘,能给我一句话不?”淑芬眼皮垂向炕上睡着的腊梅,说:“这个碎娃,你嫌弃么?”她想这句话就算是回答他了。张青堂高兴得当即从怀里掏出一团布帕打开,里面是一枚金戒指,为她戴上。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大早,他和他的侄儿牵着两匹大青骡子悄悄进村,来迎娶淑芬。老姐姐泪湿着眼睛对毛蛋妈妈说:“妈妈,委屈妹子先乘乘骡子,他二嫂领着一乘轿子候在南山沟口,不敢进村惊动干部们。”毛蛋妈妈点头抹泪。青堂去抱炕上的碎娃,毛蛋妈妈说:“不,先不抱,留下吧,我给你们拉扯这个娃。”

淑芬昏迷在炕上翻侧,灯影晃动,感觉是成英丫头用细嫩的胳膊搂扶她后背脖颈,给她喂药、喂水。“妈妈,是我,在你枕头边上。”蒙蒙地看见扶辰娃儿,那脸庞很模糊。过了会儿又听到几声呼叫“妈妈,妈妈,”那脸庞越来越清晰,果真是扶辰!鼻梁、眼睛、嘴唇缓缓依近她,淑芬脸颊烧烫,嘴唇也烧得干燥起皮,但是觉出扶辰跟她凑在一起贴吻,那么性感、舒服,舌尖也擩递去,嘴唇渐渐濡湿了。她感觉自己是跟那个男人睡在炕上,噢,那段匆匆逝去的时光啊!淑芬白皙的胴体,茸黑湿湿的大腿根处,她真的像麦黄了样长熟了!

她跟他住在后院南屋,张家老人她婆母和公爹都住在后院的堂屋内。南屋的斜对面是那座牲口圈棚,饲喂的那两匹大青骡子,淑芬认识,青堂去她娘家迎亲用的即是这两匹。公爹老实,话少,只会劳动干活,年轻时即让婆母管家;公爹最喜好的是喂牲口,张家另有一座车马院在庄顶头的后身,住有长工,公爹惟把这两匹膘肥体壮的大青骡子牵到宅院来亲手喂养。这两匹骡子平时不让人使役,既不犁地,也不拉车,却喂它们上等的精饲料,麦子豌豆麦麸掺拌草料,圈棚打扫得清洁干净,好像饲养它们只为了晒一院骡粪,供人填烧热炕。

庄后车马院住有两个长工,在淑芬进门时,青堂就已经把他们辞退了。一个叫张常福,是本村人,稍后做了南峪村贫农协会主席;另一个叫杨望成,是瓦坪村人,辞后回瓦坪村了。青堂让他的二房管理家务,二房名叫岁花,长工们却只呼她“掌柜奶奶”,岁花给他们很厚的钱和粮食打发了他们。

岁花尚住在前院,岁花没有生育,抱养了一个男娃,在淑芬进门时那男娃已五六岁。青堂为了稳住岁花,白天他仍在前院跟岁花母子一起吃饭,岁花跟青堂吵闹,青堂也不敢发作,因为这时“南山的麦已经黄了!”一日农会主席张常福传岁花去乡政权谈话,乡公所就在庄腰一处大院内,入驻有土改工作队、武装干部,门内门外有背枪的。张常福说他是受邓乡长委派找岁花谈话,因为岁花是三代贫农出身,这次须区别对待她,她在庄顶头张家算是“受压迫阶级”,张家又娶进了第三房。

“倘若你乐意离开张家,那么农会将为你寻安顿。”张常福吸着旱烟锅子,说:“有个人,不知‘掌柜奶奶’还记得不,就是杨望成,他可是一直念记奶奶的好哩。”岁花一听就捂住脸哭了,痛哭着骂道:“你们这是糟踏人!哪里见过你们这样,逼着有夫之妇改嫁哩!”

乡政权之所以劝她改嫁,是为了庄顶头那一院房子,岁花在里面,不好把张家整个“扫地出门”。淑芬记不得岁花是啥时间离开前院的,只记得自己去过前院一两次,为跟二房讨好关系。岁花却给淑芬许多难堪,把淑芬送来的一托盘好吃食摔碎在地上。但后来,岁花大哭了一场,终还是领着那个抱养的男娃走了,改嫁了,嫁的正是那个长工杨望成。

南山土改运动正式拉开的时候,淑芬刚刚生下浮云丫头不久。碎娃睡在炕上,公婆一把年岁,张家不能没个落脚的窝儿!青堂在最初就主动上缴了财产清单,把那座车马院、连同大小牲口,还有他家位于雷家村口的川地、位于渭河川道的水地共计八十亩,并同地契全都上缴了。为的就是保住庄顶头这座两进的院子,保护大大妈妈不被拉去捆绳斗争。老大大看老三这么不藏不匿地全都缴出去,泪珠子就扑扑答答地落下来。老妈妈劝说:“就听老三的吧,如今是啥天气,保命要紧!”青堂这才换来一个“开明地主”的名分,在后来的日子里,乡政权确实没有揪斗过张家两位老人。

淑芬常陪伴婆母在堂屋说说话,把饭做好跟公婆一起吃喝。婆母脸庞清秀文静,婆母娘家姓魏,爷爷考取过进士功名,在省城任过官职。婆母人聪慧,为张家掌管了小半辈子家业,末了这份家产就被老三全部缴出去了。婆母抚着媳子的肩膀胳腕说:“媳娃,你年岁轻,老三不让我跟你说这些,怕你心上承受不住。他二哥二嫂一家已被‘扫地出门’了!场场斗争大会都被捆绳子打棍子。咱婆媳俩现今还能住在这座大院内,全靠老三在前面撑持着。他怕人家会来这院子抄查浮财,昨日,他扛了满满一麻袋大洋又交了出去。唉,家是败落了,今后你和青堂穷就穷着过吧!”淑芬悄悄静静地流下眼泪。

但后来,庄顶头终未能免掉一场抄查。土改工作队队长和农会主席张常福带领人手洪水样包围了庄院,看热闹的乡邻村里大汉和娃子,把院内院外拥挤得水泄不通。工作队队长唱念乡政权的文告,决定抄没张家的浮财,包括仓房粮食和衣物细软。把张家老少全都叫到庭院内站下,只是未捆绳,未撕扯扭打,以示区别对待。各屋的门全都打开,粮麻袋一袋袋地扛出院去,箱子柜子想搬啥就搬啥,末了张常福用手一指,“还有那达!”指向牲口圈棚。公爹爹当下就浑身颤抖,两眼惊愣随之望去,青堂在旁边搀扶老人,低声说:“大大,别作声,让牵去吧!”不一会那两匹大青骡子被牵出圈棚,蹄声呱嗒,鼻嘘咴咴,粗颈壮脊膘色闪闪。公爹爹终忍不住喊叫一声:“常福——!你把它给我留下,我家的车马院和其他牲畜全都上缴了,就丢下这么两头骡子,农民家总要种地,总要使唤牲口种粮食!”

张常福即刻转向那位领头的工作队干部低语了几句,挑唆说,把这个老的用绳捆了吧!张青堂寒战战地瞅望着,淑芬缩在婆母身边,怀里搂着的碎娃也惊吓得抖颤抽泣。那位干部刚一点头,他身旁的民兵便蜂拥而出,张青堂赶忙上前拦阻,央求:“骡子拉走,拉走,我大大不管家,是我的错,我的错!”

那两头青骡子蹄声呱哒呱哒地响着被牵出院去。老大大“呃——”的一声咽气,栽倒在地上。淑芬哭叫着去搀扶公爹。

南山土改风暴丝毫不逊色于洛门和史家庄。斗争大会就在山庄下面,集结了数乡农民,黑压压的人群举着长矛梭镖、砍刀棍棒、铁锨镢头,把各乡的地主分子们用一根长绳串起来,敲着破锣游乡。青堂和淑芬也被押到会场上,只是没有捆绳。青堂就站在淑芬身边,随时保护着她。淑芬颤颤地埋低着头脸,吼喊声铺天盖地,石头土块飞来,唾沫口水喷来,忽然听到“啊——”的一声惨叫,她看见二哥张青庭被一阵棍棒打折了腿骨,那腿骨“嘎吱吱”一声裂响,二嫂满脸泪水泥土哭号着趴在地上,爬向倒卧昏死的二哥……

三十一

淑芬昏迷不醒地看见一条荒远陌生的山道,时而盘上坡去,时而跌下谷去。绵长的人群队伍背着行李,扛着锨镢,像长途迁徙或发配哪达的刑徒们。队伍中她瞅不见自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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