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伊尼戈家这样规模的小商队，一年跑来跑去，也赚不了几个钱。从帕拉汶到亚伦，这是他们家主要的跑商路线。买进卖出，贱买贵卖，但说到底赚不了几个钱，毕竟只是个跑运输的，大头儿都让干销售的赚去了。而且还不是整年都能跑。一到夏季风起，有差不多四个月的时间，伊尼戈都没什么正经活儿干，就在家闲着。这样，一年跑长途也就六个月的时间，来回就是俩月，一般也就跑三个来回。还有两个月，是伊尼戈最喜欢的，那就是等那些乘着冬季风来的别的大陆上的商人带着他们的货物到达帕拉汶，这时，伊尼戈就做转运的活儿。主要目的地是苏诺，离得近，两个月，如果加点儿紧的话，也能跑三个来回。这样算下来，一年能跑六次。跑这一个来回的长途，除去货物成本，手下人的工资以及沿途的各种关税，真正能到伊尼戈手里杜卡特的最多也就四十出头。短途的轻松，可做的人多，赚得就少点儿，每个来回也就不到三十杜卡特。再加上夏季时不时地接些小活儿，这样算下来，一年里要是没其他天灾人祸的，艾尔贝尔家能赚二百出头的杜卡特。
所以，当伊尼戈听到卡尔维诺答应付给四百杜卡特的时候，一时没接茬儿，因为他正在找自己的下巴。
“艾尔贝尔先生，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卡尔维诺伸着手，问道。
“啊，啊，不，不，没，没什么问题。”伊尼戈总算找到了自己的下巴，他往上托了托下巴，继续说道，“那个，阿波利亚先生，我刚才没听错吧？四百杜卡特，你同意了？”
“当然，我从来说一不二的。”卡尔维诺说道。
看对方如此轻松地就同意了，伊尼戈一下就乱了套。四百杜卡特啊！我辛辛苦苦，风餐露宿，没白日带晚上地，啊！我得跟各路老爷打招呼，四处打点，少了一个人的好处，他就得给我使坏，啊！我还要对付各种拦路抢劫，偷盗行窃的贼人，啊！要是行情有变，我还得做好折本儿的准备，啊！四百杜卡特啊！我拼死拼活两年的钱啊！两年啊！妈的，凭什么你这么轻松地就答应了！
这样想着，伊尼戈竟有些恼火。不知是因为这从头到尾他自以为精明的那些“法儿”都失了灵，还是嫌自己狮子口张得不够大，还是别的什么，比如说，卡尔维诺那一脸轻松的样子，反正他现在莫名地有些火大，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伊尼戈清了清嗓子，干咳了几声，用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语气说道：
“阿波利亚先生，我刚才迷糊了，我想了想，这是玩命的活儿，四百杜卡特还是太便宜了，我的命没这么不值钱，我看，这价钱还得……”
“六百杜卡特，怎么样？”卡尔维诺抢着说道，他的手还在那儿举着，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伊尼戈这下彻底乱套了。仿佛一瞬间，他整个人都给冻住了。他有些发懵。看看窗外，那些杨树静静地在那儿站着，枝叶在随风摆动，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叫。抽抽鼻子，能闻到熟悉的烂麻布的味道。再看看对面的卡尔维诺，对方正伸着手，脸上挂着微笑。不是在做梦，伊尼戈这样想道。他使劲儿摇了摇头，好摆脱刚才那股懵劲儿。看着卡尔维诺，伊尼戈说道：
“阿波利亚先生，六百杜卡特？你说话当真？”
“当真，我向来是最守承诺的。”
“六百？呃，这么多，我，我，我可是要现金的。”伊尼戈舌头在跟牙齿打架。
“现金，当然是现金。两位同仁，”卡尔维诺转向那两个也明显有些惊愕的商人说道，“你们不必惊讶，也不必担心。你们只需把早先说好的那四百杜卡特中你们的份儿凑出来就行了，这多出来的两百，我自己掏。艾尔贝尔先生，你也不必惊讶。我虽然干了这么多年的买卖，可这么多钱，还是现金，让我一时掏出来也难。不过你放心，尊敬的先生，我就是低价卖掉自己的什么东西（管它什么东西呢），也要凑足这笔钱。我要再多的东西也没用了。反正，”卡尔维诺说到这儿，声音有些哽咽，他的喉头动了几下，继续说道，“我的伊娃再也回不来了。”
伊尼戈看着卡尔维诺，后者脸上的表情已经由悲伤转为平静，但眼神中，还是能看到一丝怒火，那是复仇的火焰。伊尼戈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舌头在嘴里跳舞，他用牙咬了咬嘴唇，伸出手握住卡尔维诺的手，对他说道：
“阿波利亚先生，成交！”
卡尔维诺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那是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人才有的轻松。卡尔维诺两手紧紧握住伊尼戈的手，伊尼戈感到对方使足了劲儿。
“阿波利亚先生，你，你弄疼人家了。”
“哦，对不起，对不起。哎呀，艾尔贝尔先生，你不知道，我现在真是松了一口气啊，我这悬着的心终于能落地了。”
伊尼戈抽出手，嘴里嘘着气儿，使劲儿地甩了甩手，那手麻了，老半天才缓过来。卡尔维诺从腰间摘下自己的钱袋，把里面的钱倒在手里，他数了数，对伊尼戈说道：
“艾尔贝尔先生，我这里有二十枚金币①，不是太多。诸位同仁，你们身上带钱了吗？”
那两个商人赶忙摘下自己的钱袋，递给卡尔维诺。卡尔维诺接过来，大致数了数，又继续说道：
“艾尔贝尔先生，这下，我们有差不多五十枚金币了。给，这算是我们的定金。那么，我看，我们就把契约文书给签了吧。”
注释①金币，即杜卡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