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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总兵南安伯郑芝龙进唐王冰纱十端,漳纱、葛纱、软纱、永春布各五端;启曰:『芝龙盥手跪诵唐王殿下赐谕,如丝如纶,感高厚之恩。惟是天步艰难,正望荡平之日。幸殿下神明,尤为中兴之主。芝龙前得胞弟鸿逵手信,慎重之过,恐武备未周,致有窥伺;故意从迂远之行。兹逢令旨谕示,芝龙即亟会抚按、司道及缙绅、孝廉、贡监、生员,无不欢欣鼓舞,共庆升平。人心如此,天意可知。祸乱之作,皇天所以开圣人也,其在斯乎!然先监国而后登极,此与芝龙之见暗合矣。又据差官邹泰传谕,欲居贡院。察贡院逼山腋,稍雨即患水;当以布政司为行宫。若布政司一时未便搬移,芝龙总兵衙门亦可驻跸;既与抚按各官议妥,不敢有烦睿虑。其谕旨赐龙胞弟芝豹者,因芝龙在省督舡、彼在安平练兵,相去六日路程,方差人賷去,未及取启回报,统维慈宥!芝龙一味拙直,苟有奏误,更望天涵;到底方信芝龙之无他也』。王手书答云:『自古英雄相遇,凡功业之巨细,正在相信之浅深。启内一切慎举动、择行在,识虑周详、任事坚决,孤更感激!另启所进衣着,孤即受用,以昭与卿一体之忠爱云尔』。

又谕芝龙云:『把手关隘一切急务,先生业已料理有绪;孤不胜嘉慰!措饷之难,其来已久,孤今惟实实至俭至劳,布素外朝以先天下;余俟监国后,与先生等面议而行。至委先生兄弟守巡总督重任,出孤独断,倚任之专;先生不可辞此官,即孤不可辞监国。闰六月初一日常过建宁,一切监国事宜,俱要预备;一统所基,关系至重。勉之慎之』!

归安知县某作启迎贝勒,悉列诸生名于尾。韩敬之子绎祖字茂贻,上书湖州知府,乞除己名;知府以其书张明伦堂,挂冠去。

临安知县唐自彩闻潞王出降,与从子阶豫逃山中(自彩,达州人)。

时邑吏皆望风而遁,士民倚训导过俊民为城守。城陷,俊民被执;不屈,缢死功臣山(俊民,字遵伯,无锡人;崇祯十年岁贡)(「无锡县志」)。

魏忠贤窃柄时,有养女任氏者极美艳,性狡多智;谋进于熹宗。熹宗宠幸之,立为贵妃。及闯贼入宫,妃伪云:『我天启张皇后也』!贼不敢犯。后贼败走,妃挟宫中珠宝逸出;遇一少年,如前对之。少年利其有,匿之出都。年余,少年尽费其所挟,贵妃衔之;偶语于人曰:『我先朝皇后也,胡为至此』!闻者大骇,遂闻于官。递送至京师,举朝无一识者,人人果以为张皇后也。有太监王永寿从人间窃窥之,曰:『此任贵妃也』!以手指之,喃喃骂不止;妃亦窃窥永寿,泣下面发赤,闭目如不闻者(丹阳诸生贺宿「纪事」)。

闰六月辛巳朔

江阴诸生许用倡言守城,远近应者数万人;推典史陈明遇主兵,用徽人邵康公为将。而前都司周瑞龙以舟师泊于江口相犄角(明遇,浙江人,居官以长厚称;破家殉义)。

时剃发令下,许用大言于明伦堂曰:『头可断,发不可剃』!北门乡兵拘方知县于宾馆,求明遇旧藏火药、器械,随执守备陈瑞之,搜获在城奸细黄瑞生、陈天璧,俱破产从军(许用一作许用德,明遇名选)。

「江上遗闻」云:乡兵裂方亨衣冠,殴死其从人,焚之;拘亨于宾馆。抵暮,执送孝廉夏维新家。

「海角遗编」云:方知县走匿乡绅曹子玉家,其镇守兵马尽为乡兵所杀。

众知陈瑞之纳款营升,且代方亨申文乞兵。适瑞之至东关,杀其负纛二人、马二匹。瑞之踰城出,遂执其妻孥于狱。随获瑞之父子杖之,亦收禁。

长州诸生陆世钥集义于陈湖。世钥,字兆鱼;世居陈湖,以富称。时剃发令下,乡民惊惧。适府、县差催马草,挟兵势需索。陈湖有十将官者,遂杀府、县差,焚其舟;煽诱乡民揭竿称变,邀世钥同事。时城中富室皆避居水乡,为此辈朵颐已久;于是遂大肆劫掠。世钥乃尽毁其家,集千余人,捐数十万以供饷;严禁部下虏一钱一缕者,杀无赦。名与十将官为犄角,实防遏之也。

吴人朱旦者,祖为朱鹭人,称白民先生;着「建文书法疑」,极意表扬逊国诸臣。旦曰:『我祖作书忠于建文,今我举义忠于先帝,虽死犹生也』!遂拜母诀别。往太湖说黄蜚诸帅恢复郡城,不应;复贻书吴志葵,亦不应。乃同西山徐云龙等集义举兵。

杨展既复州,贼将冯双礼来寇,每战辄败;孙可望以大众援之,隔江相持一月,粮尽。樊一蘅退屯古蔺州,展退屯江津。贼追袭朱化龙及佥事蔡肱明于羊子,化龙率番骑数百冲贼兵;贼惊溃,死者满山谷。化龙以孤军还守旧地,他将复连败贼于摩泥滴水。

会稽诸生郑遵谦倡众起兵,余姚熊汝霖与孙嘉绩同起兵。

时浙东郡县降附,易置官吏。余姚摄印官鸠闾左少年为驰道,鞭扑之;众哗。故九江佥事孙嘉绩乘众怒,斩摄印官;闾左少年辍耕而从者数千人。绍兴郑之尹子遵谦杀奄人屈尚忠,绍兴守、会稽令召集故所知豪杰应之;宁波钱肃乐亦应之。

屈尚忠自南京逃至越,遵谦曰:『吾闻诸念台先生:『凡系逃官,皆可斩也』。即棰毙之。

遵谦出,以幼子托孟仲芳;妻孙氏,自经于西郭门尼庵中。

王期升为绍兴太守,梦有持简入谒者,觉而记其姓「殷」。以问推官陈子龙;

子龙曰:『越乱兆矣!此殆会稽守殷通也』。至是而验。

初二日(壬午)

福建布政司周汝玑、参议傅云龙、张文辉、副使佥事柴世〈王延〉、陆怀玉、李长倩、罗万爵、张夬、刘柱国、张晋澄、王宇、都司陈绩、郭轲、杨升铖具笺迎贺唐王云:『分班锡宠,宗支首重于维城;压纽储祥,嗣服莫光于监国。殷忧启圣,或聆基命之歌;多难兴邦,载辑景山之颂。恭惟陛下忠怀帝室,孝笃天经。国号从唐,佐治顺尧天之则;藩封移秀,派演流涓水之芳。锡玉辂以疏荣,执桐圭而作宝;岂谓遭家不造,遂俾国步多艰!念主上之播迁,敷天疾首;痛臣民之流散,率土寒心。苟非白马之盟,孰系紫宸之重!爰揆神异,允协祯符。是用师锡佥同,天人交与。金枝千叶,独推一本之向阳;玉水万流,共仰朝宗之入海。闽对虽褊,负水凭山;闽众虽孱,本忠依孝:一成一旅,少康王自有成(一作仍);三让三推,孝友来于代邸。精克厉于胆尝薪卧,势终免于泉达火然。保四海而非难,王天下其再见!汝玑等涕泪余生,遭逢盛举;悲已深于集蓼,喜忽动于开熙。朝上国之麟图,繄仅有光赤社;歌高皇之龙种,行将继美朱陵。伏愿持危,以虑雪耻;无忘世德,营怀安辑。一新君臣上下之往辙,尝思光武中兴;亟回东西南北之人心,必奏昆阳大捷。想片时弘运,不过腐鼠孤雏;计一统皇舆,位看游麟巢凤』。

王手答书云:『孤允藩院公启,定于本月初七日驾临布政司监国矣。切望文武协恭,各捐夙谬;共图恢复,仰慰高庙。彝典酬功,孤必不靳』。

海宁诸生查继美与同里俞元良起兵拒守(继美一作美继。美继,字仲含。元良,崇祯七年进士)。

左懋第闻南京失守,恸哭。其弟懋泰官吏部员外郎,降贼;后归大清,授官。来谒,劝之降;懋第曰:『此非我弟也』!叱之出。

初,懋第被囚太医院,刘英及曹逊、金镳入讯,踰垣得见。懋第发疏,令金镳偕都司杨文泰赴南都奏之;及至,而南都已失守。懋第得信,题诗悲悼。

大清兵攻嘉定,侯峒曾举火焚其舟。

大海贝勒剃发令下,长洲少詹事徐汧慨然太息,作书戒二子;肃衣冠,北向稽首,投虎邱新塘桥下死。阅三日,颜色如生;郡中赴哭者数千人。又一人儒冠蓝衫而来,跃虎邱剑池中死;土人怜而葬之,卒不知何人也。

先是,汧致书亲族云:『前月六日之夕,弟即引决于庄舍,为庄奴所觉,志不能遂。今绅士欲郊迎贝勒,乃弟临大节之时也。存此不屈节、不被发之身,以见先帝于地下』。至是,复移书友人,从山中移舟虎邱;月下沽酒独饮,饮毕从容赴水死(子枋,字昭法;崇祯壬午举人)。

无锡诸生严绍贤,字与扬;一鹏兄子。闻剃发令下,不告于家,自经寝室:一婢从死,逸其姓(见志)。

常熟义兵起,推原任知州严栻为主。陈主簿出示令民剃发,乡城百姓拥乡绅宋奎光等至察院拜龙牌,设誓不愿剃发;殴陈主簿,立毙。遂团结义兵,固守城池;推兵部严栻为主(栻,字子张,严文靖公孙、文文起婿;甲戌进士。弘光时,授兵部职方司,不出;翩翩佳公子也)。

丹阳诸生贺向俊与汪参去之大丕山,旬日聚众千人,袭金坛破之。大清兵至,向峻为主兵者画计策,不听。或劝之去;曰:『共举事而弃之。不义;吾与城俱碎耳』。兵败被执,不屈死;年仅十九。参跳而免;已稍收余卒,复搏战城外,手格杀四、五人,被重创死。

初三日(癸未)

唐王舟次水口驿;驿乃古田县地,为入省之咽喉。先时,驿递有坐驾大舡祗候水次,王却之不御。惟乘民间小艇仅载数人者,宫眷在焉;不设彩幔及鼓吹。观者举手加额,以为俭素如此,吾民其有瘳乎!郑芝龙迎于舟次,即赐接见;传谕各官,俱候登驿朝参。及登驿,各官恭迎道左,至驿阶下,行四拜礼;王谦抑,赐答两拜。传谕各官暂退,仍亲标二十员名进:在东者,南安伯臣郑芝龙、靖卤伯臣郑鸿逵、巡抚臣张肯堂、闽广总督臣刘若金、巡按臣吴春枝、屯盐道臣罗万爵、兵备道臣张夬、分巡道臣王芋、都司佥书臣陈绩、内臣王承恩;在西者,户部侍郎臣何楷、大理寺卿臣郑瑄、通政司右通政臣马思理、光禄寺少卿臣林铭鼎、尚宝司少卿臣郑焜贞、四川按察使臣曹学佺、科臣陈燕翼、臣张利民、道臣郭贞一、臣王锡衮。时郑瑄、马思理、曹学佺俱在籍,穿吉服;何楷等俱自南京来,穿素服待罪。王宽仁,怜其不得已之故,有旨勿问,赐坐、赐茶。即面谕云:『闻省城行在择布政司,一时官吏搬移,加之修理,未能猝办;暂于总兵府驻跸,各宜仍旧,勿得营造,致滋劳费』。随谕侍卫,捧出御用剩银一百五十两,系淮扬巡抚呈进者;除在途犒赏、买办外,即充修葺丹垩之施,勿取诸民。时有议修宫费,酌派各属者;曹学佺言于郑芝龙曰:『仁声仁闻,王政之先;岂宜睿驾未临,而先派多金修理!是播侈风于下也。不肖有司,藉此而括库藏、科百姓;增美之谓何,而彰其过乎』!芝龙即出示禁止之。

是晚,唐王命于水口驿下关泰山庙议推各要紧衙门职员。次早至芋原驿,始定;具疏以闻。

南京细柳街瓦匠独不薙发,人皆危之。匠饮酒自若;暮归,其妻强之遵令。匠佯醉,许以明晨;中夜,自经死。

金坛木匠不薙发,哭祭祖父,投水死。苏州玄妙观鬻面者不薙发,夫妇对经死。鄞县樵者不薙发,歌曰:『发兮发兮,父之精兮、母之血兮!我薙发兮,何以见我父母兮』!遂自沉死。

武进五牧镇薛叟蓄鹈鸟、捕鱼为业;不肯剃发,自经死。

初四日(甲申)

唐王舟次洪塘登岸,择吉入城;王暂憩民家,庭无供张,市不易肆。愚民以为天子来,更静于县吏。

降令旨云:『孤今监国闽省,遵制举用部阁等官,虚心听纳,惟慎惟公。除不忠先帝皇上负国害民者概不录用外,藩院诸衙门既会议确当,概允所启,分别摄事还职』。

谕布政司速造诸祖神位,设太庙。旨云:『自古忠臣孝子未备居室,先立宗庙。今孤瞻仰孝陵,不胜愤痛。既议监国,必先祭祖,方敢摄政。速于该省择一公所,匾曰「行太庙」;届期行礼』。

授曹学佺太常寺少卿(学佺,字能始,侯官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天启二年,官广西右参议。着「野史纪略」,直书梃击本末;刘廷元劾之,削籍归)。

苏州诸生殷献臣避兵荻溪;家人有薙发者,见之号恸三日,不食死。石士凤,贸易青蚨为业。不薙发,死;系小竹牌子于带,书「大明不屈义士」。

故苏松巡抚祁彪佳给家人先寝,端坐池中死。彪佳自杭州失守,即绝粒。死年四十有四。

北兵至杭州,彪佳约刘宗周起义,不果。及贝勒檄诸生投谒,彪佳语妻商氏曰:『此非辞命所能却;若身至杭州辞以疾,或得归耳』。阳为治装将行者;家人信之,不为意。至夜分,潜出寓园外放生碣下,投水死。先书于几云:『某月日,已治棺寄蕺山戒珠寺,可即殓我』!其从容就义如此。女德茞,字湘君;哭父诗有云:『国耻臣心在,亲恩子报难』!时人传诵之。

淳安方希文,好蓄书。值杭州不守,大帅方国安溃兵掠江浒,数百里无宁宇;希文避山间,载书以往。会幼子病疹,希文出延医。妻项淑美与一妪、一婢处,乱兵突至,纵火肆掠。婢挽淑美衣,欲兴俱出;正色叱曰:『出则死于兵,不出死于火;等死耳。死火不辱』!时妪已先出,去见火炽,复入呼之曰:『火已至此落,诸妪皆匿他所,奈何弗出』!淑美不应;急取书堆左右,高与身等,坐其中。须臾火迫,书尽焚,遂焚死。兵退,希文归,则余烬旋而成堆,若护其骨者;一恸,灰即散。乃即收骨瘗诸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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