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时分，陈冰洁的尸体被发现了。她死得非常痛苦，不仅颈骨被外力生生扭断，全身由于缺氧无法呼吸而变得体色青紫，她的脸也完全扭曲，五官充血眼球突出，根本没有办法看出来她活着时，是一个多么清秀美丽的好姑娘。
一大群警察接到报警赶到，葛存华也在其中，他默默地看着变成了尸体的陈冰洁，对自己无比的痛恨。他应该想到的！既然他能推断出陈冰洁会不时地去李长治的墓前追思哀悼，向李长治吐露心事，别人一样也能！
这些天陈冰洁的所作所为一定已经引起了凶手的高度警惕——这之前，他也警告过她的，可她总是不听！但他仍然没法原谅自己，就在前天的傍晚，他还眼睁睁地看着陈冰洁从他的视线里消失而不加阻拦……现在终于出事了，他的耳边回响着昨天晚上陈冰洁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我知道了是谁害死的李长治……”
李长治果然是被害死的，但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李长治吗？这些天来陈冰洁一直围着胡家转，和谢老夫人突然亲密接触，又安装那些监视镜头，还有老夫人突然死亡，镜头也被死者亲手喷黑……这些都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陈冰洁是不是要全都告诉他？她竟然已经暗中一个人把所有谜团都解开了？！
葛存华再次看着痛苦死去的陈冰洁，心里升起一股恨意——这个任性的女孩儿，这样自作主张，不仅自己死得难看，还让案情失去进展。但他突然又想到，陈冰洁就是这样的人啊。比如她之前只顾着自己享乐，完全沉浸在《泰坦尼克号》的情节里，把自己想象成露丝，一定要让李长治陪她出海，甚至下到冰海里的小艇里，想怎样就怎样，决不管李长治的死活；而现在，为了李长治，她又胆大妄为，一意孤行，一定要由自己来完全对案情的破解。除了这个愿望以外，她又是什么都不管，想怎样就怎样，决不理自己的死活！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啊……葛存华在心里悲叹，不过也好，她也算是对得起李长治了。至少，她为了李长治已经竭尽全力，最后就死在李长治的墓碑旁。
这时，初步的验尸报告已经出来了，都是些对葛存华来说毫无意义的东西——死者的姓名，年龄，性别，死亡原因和时间，以及死者的金钱等贵重物品并未丢失……这些有什么用？他在想，陈冰洁的手机呢？那里面应该储存着她最后拨出的电话信息，可以直接表明，那是打给他葛存华的。现在为什么不见了？
他一边想着要不要把这个细节报告上级，一边痛苦不堪地抚住了腰部，刀伤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更疼了。同时一个想法自动跳了出来——如果是凶手把陈冰洁的手机带走了，为的是什么？当时陈冰洁正在给他打电话，凶手一定是知道她正在做什么！也就是说，现在凶手是不是也可以找到他？
他可真是在盼望着！
没多久，两个小时以后，葛存华就等来了电话。出乎他意料，是曾羽诗。
“有事吗？”葛存华没兴致地问。
“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陈冰洁的事。”
“陈冰洁？”葛存华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就在十几个小时以前，这个名字和现在它所代表的意义还截然不同。“她怎么了？”他分辨不出自己的语气，可是这样问。
“她，”曾羽诗有些吞吐，“她来找过金长宇，好像……好像有些事。”
“是吗？”葛存华还是提不起兴致，但是他说，“好吧，我们一会儿见。”
半个小时以后，他们在一处街心花园见面了，发现彼此的脸色和神气都很不好。
“金长宇到底怎么了？”葛存华问。在来的路上，他就想清楚了，陈冰洁已死，再谈论她没什么意义了。可是金长宇不同，他还活着，一样也是他所要了解的人。而陈冰洁曾经找到过金长宇，这让他感兴趣。
“金长宇……”曾羽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这个样子更让葛存华起疑。“陈冰洁把他吓着了，我不在场，我不知道她对金长宇都说了些什么。你找到她了吗？”她这样问。
葛存华苦笑了，他“找到”她了，现在她再也不会失踪了。一瞬间，对陈冰洁的愧疚对自己的怨恨，让他再没有心思套曾羽诗的话。他直接说，“陈冰洁死了，在昨晚上，死在她男朋友的墓碑前。”
曾羽诗惊呆了，陈冰洁死了？！就在昨天晚上？她呆了好半晌，猛然间想起了陈冰洁那句咒语一样的话——记着，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曾羽诗突然间发抖，现在陈冰洁已经死了，那么她呢？
“你怎么了？没事吧？”她发觉葛存华在推她，呼唤她，她才返回些神来。“她死了？”曾羽诗喃喃地说，“她的男朋友……墓碑？”她怪异地看着葛存华，难以接受这一连串的变化，尤其是陈冰洁会有男朋友？而且墓碑？也已经死了？
“对，”葛存华沉重地点头，“他的男朋友，李长治，我最好的朋友。我错了，我没有想到，陈冰洁会这样重情义……她是个好女孩儿。”他只能这么说，就再也说不下去。
曾羽诗也沉默了，她看得出葛存华有极度地自责，他的心情差透了。她示意他们坐下来，就坐在花园里的一条长椅上。葛存华没有拒绝，又是好一会儿，他长叹了一声，开始对她说起了陈冰洁和李长治的事情。
他说了李长治就像是他的弟弟，而陈冰洁是怎样认识了李长治，李长治又为陈冰洁做了些什么，那几乎是件件依从，达成陈冰洁的所有人生梦想似的愿望……最后意外地坠入了阿拉斯加附近的冰海，连尸骸都没能还乡。说着这些，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跟徐局长说起过的另外四个意外死去的男孩儿的事，以及那时自己为了打动徐局长而迁强附会给这几启意外事件联系在一起的理由。这些事情都没过去多久，可是这些天来事情纷乱复杂，错宗散乱，他始终忙乱奔走着，一点头绪都抓不着，所有这些事都变得模糊，像是不真实了。直到现在，他才有了点时间，也是没有办法的停顿了下来，找了个人说起了这些（说实话，他都快要憋疯了。这些话他没法跟任何一个人说，尤其是他的同事和上级领导。他有太多的失职，甚至丢掉了原则的事！），他一直说着，自顾自发泄一样地说着，直到他终于发现，曾羽诗变得脸色大变，目瞪口呆。
“你怎么了？”葛存华奇怪地问。
“没什么……”曾羽诗极力在掩饰着什么，但她控制不住。她问，“你是说，李长治他，他突然有了很多钱，为陈冰洁买了房子，买好衣服，还带她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
“对。”葛存华点头，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你也查过，却查不出李长治的钱是哪儿来的？”
“对。”葛存华再次点头，他刚才已经说过，他从一家皮草行的走帐方面查过，却一无所获。他看见曾羽诗又沉默了，她不说话，紧紧咬着嘴唇，手却在微微地颤抖。“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他敏感地问，他直觉地感到有什么意外在发生，而且与他有很大的关系。
曾羽诗的心灵在极度地矛盾着，斗争着，她不知如何是好，但是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却让她不感再听之任之，甚至隐瞒下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把事情告诉葛存华，她眼前的这个年青的警察。
“葛存华，我得告诉你，金长宇跟李长治很像……”
两个小时以后，曾羽诗和葛存华把金长宇强制性地带出了“家”门。在金长宇的这个“家”里，葛存华看到了完全超出金长宇经济实力的各种奢侈物品。就这些东西而言，完全是一位极度溺爱孩子的富豪，给自己热爱运动的儿子不计成本、也不顾实际意义的购买结果。再加上曾羽诗对金长宇这些天的行踪的说明，他已经可以肯定，曾羽诗说的是对的。这个金长宇，的确和李长治很像。
唯一的差别，只在于金长宇的各种奢侈，只为满足他自己的愿望；而李长治，他所有的愿望，就是满足陈冰洁的奢侈。
他和金长宇谈话，试图让金长宇坦白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他去海南潜泳，又是谁提供的机会和设备，还有，他为什么会突然沉入海底，回到茹流后又会登楼自杀，却有在自杀前向曾羽诗求救？
这些问题，金长宇一概不予回答。他不理不睬，继续昏昏欲睡。他当时的样子完全颓废了，就像个吸毒过量的瘾君子，让曾羽诗看得痛心。这哪里是她曾一见难忘的年青人？那个在清晨像露珠一样清新健康的人？不用葛存华建议，她就完全同意把金长宇送院观察，他太不正常了。却不料葛存华的想法，是把金长宇送到精神病院，最好是由一位资深，有能力的心理医生给他诊断治疗。
曾羽诗问他为什么，他先是摇头不回答，问得急了，他只说了一句话，四个字。“想想胡家。”
曾羽诗一愣之后，明白了。她想到了胡家的独生儿子胡善方，还有谢长芳。这两个人都是精神失常，住院治疗的人。但是这与金长宇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金长宇也住在了胡家吗？还是另有什么原因？但是无论她再怎么问，葛存华都不再回答。而她想了想，也同意了。
来到了精神病院，以葛存华的关系，他们直接把金长宇带到吴医生的诊室。这位吴医生以高超的心理医术，曾经与警察们合作。他的初步检查是要求金长宇住院，先不是观察，而是要让金长宇的身体和心理机能稍微恢复些，然后才能谈到诱导或者催眠询问。
葛存华若有所思，他把金长宇留下，就要离开，像是突然想起来要马上去做什么事。可是曾羽诗不行，她连续问了好多的问题，其中一些也把葛存华暂时留下了下来。
她问，“真的有催眠这种事吗？真的会用催眠的办法让人说出实话？”
吴医生笑了，看了葛存华一眼，却不得不回答。这涉及到病人家属是否相信医疗手段的问题。他回答说，首先承认催眠术是存在的，但只是一门技术，绝不像影视片里面那样神乎其神。而且他明确地点出，被施术者绝不会因为催眠而受到什么伤害。
“不会吗？”葛存华突然发问，“一个好的催眠师，不会在催眠过程中，使用心理暗示一类的方法，使被催眠者留下暗示，去做他本不想做的事？”
曾羽诗奇怪地望着葛存华，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是发现他非常严肃，是很认真地在向吴医生发问。
吴医生缓慢地点了点头，他说，“人的一切感觉，都是脑部活动所支配的。从理论上说，如果人的脑部活动受到了误导，的确会产生各种不同的感觉。也就是说，”他强调，“就是不真实的感觉。”
“那代表什么？”葛存华继续追问。
“你可以理解为记忆，甚至是愿望。如果我说得太抽象，那么往简单里说，就像一个本来不嗜烟酒的人，如果被成功地催眠且暗示了的话，他会有抽烟喝酒的欲望，甚至成瘾，而且会觉得自己有抽烟喝酒的历史。”
葛存华目光闪烁，他又问，“这很难吗？”
吴医生笑了，“如果我问你，枪枪都中10环，很难吗？”
葛存华也笑了，他的射击技术非常好，吴医生是知道的。吴医生是想说那句老话，会者不难，难者不会。但是吴医生非常负责任，紧跟着就详细地为他说明。
“要一个产生幻觉并不难。但是，产生出来的幻觉，也全是这个人原有记忆的一些有限的组合变化。你不可能让一个人产生出他从没有见过的事物的形象来，也就因此而不可能产生出所谓的幻觉。”
“不可能吗？”这回是曾羽诗在发问，“我有时做梦，就会梦见自己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和一些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不，不是那样，”吴医生很温和地说，“你在梦中觉得陌生，甚至在醒来时什么都记得，但是仍然不认识那些地方和那些人。那是因为，那些地方和人，都是你见过的事物的组合物。你不会在幻觉中，见到任何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记着，是幻觉，而不是梦。两者是有区别的。”
曾羽诗若有所悟，她喃喃地说，“你是说，一个是人为的，是幻觉；而梦，是自发做的……是这样吗？”
吴医生微笑点头，“你很聪明。一个好的催眠师可以使一个静静坐着的人，以为自己正在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因为催眠中的暗示，是一组特定的事实，输入了脑部所致。人，之所以会有记忆，也全是脑部活动的功能在起作用。比如一个人游泳，在他的记忆中，自然有了这种事，这种经验。但是如果他看过游泳的记录片，自然也就知道了游泳是怎么一回事，这也是一种记忆，只不过这种记忆是从看记录片而来，不是他自己游泳得来的。如果把他看纪录片时的记忆删除，那么他就剩下了游泳的记忆。于是，他就会认为自己游过泳了。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曾羽诗似懂非懂，她疑惑地望向葛存华。说实话，与其说吴医生这些不太通俗的解释让她一时难以消化，葛存华为什么要问这些，更让她不明白。
吴医生也在望着葛存华，他微笑着说：“我知道你又要问什么，是不是想问，催眠术能不能犯罪害人？”
葛存华点头。
吴医生这次摇了头，“我没法回答你。理由很简单，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懂得催眠术的人，敢说他了解所有关于催眠术的技术奥秘。我更不能。所以，我只能说，有可能。”
“谢谢。”葛存华很清楚，吴医生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站了起来，再次拜托吴医生为金长宇的异常费心诊治。当然，在私下里，他早就明白地告诉吴医生，最重要的是要让金长宇坦白地说出，这些天他都干了些什么，他的钱来自何处。然后他就带着曾羽诗告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