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没有去其他的地方，而是直接停在了长老府的废墟上，外面的四个人依旧站在马车的前方，笼罩着全身的黑色袍子和斗篷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脸。周围原本在重修长老府的族人们都停了下来，跪拜在地上。
盘陆也回到这里，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就在之前，他还在这里了解重建的进度，现在又回到了这里。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心情却变了很多。
他慢慢地走到了跪拜在地上的族人面前，轻轻地拍了拍其中一个族人，其余族人也都疑惑地抬起头来。示意他们先离开，那群人再次朝着马车跪拜之后，先后起身离开了这里。
远处巡逻的士兵改变了原本的路线，周围的族人也都默契地离开了附近。盘陆朝着马车走去，走到了马车的对面。站在外面的四人揭开斗篷，额头处的虫型印记闪烁着妖冶的红光，加上他们冰冷刺骨的眼神，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场不该开始的游戏。
盘陆没有说话，对面的人也都没有说话。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盘陆身上，重若万钧的神念带着冰冷的气息袭来，在空中形成了一道道灵力风暴。盘陆就是风暴的中心。
激烈的碰撞在无形之中发生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惊险万分。五道神念相互攻击，不断有空间被击碎的声音。盘陆就像是深海中的一颗巨石，矗立在波涛汹涌的浪潮之中。狂野的海浪不停地冲击而上，溅起了滔天浪花，想要将他吞噬。
巨石无言，厚重自生，任凭浪花不尽拍打，都一一挡了回去。如此争锋数百回，终于被一个冷漠的声音打断。
天清气朗，风平浪静。无尽的黑暗天幕笼罩时间，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
对面四人冷哼一声，站到了马车旁边。黑魔马打了个响鼻，毛发如针闪着淡淡幽光。
“你知罪吗？”马车中传来冷漠的声音。
还未曾见面便要定其罪名，这似乎是审判者的特权。他们在敌人尚未出现时就替对方找好了绝路，同时还拒绝提供更多的选择。他们带着的不是偏见，而是执念。一种只赋予自己权利，只给予他人惩罚的执念。
盘陆依旧沉默如石，眼睛盯着车帘上的那只闪着红光的虫型印记。
巫族，作为巫神一族的后代，在巨人族中拥有着崇高的地位，备受尊崇。而巫族之人有一个外显的共同点，那都是和巫神一样全身都藏于黑色斗篷之下，充满神秘。当他们揭开斗篷之时，额头上都有一个虫型印记。每一个以巫神使者身份出巡的巫族之人，都以巫神的名义做出决定，在幽州各域都有着很大影响。他们是巫神在世间的代表，因为无人见过巫神的真面目。
盘陆的沉默使得车外的四人更显愤怒，眼中的不满更加明显。远处城墙上，一颗颗烛灵照亮着羽王关的外围，所有族人都屏气凝神看着这边的一举一动。羽王关有些安静。
“哼！”
车中再次传来一声冷哼。只是这次语调更大，随着神念传遍了羽王关。
“见巫神使者不拜，你是在蔑视巫神吗？与巫神使者违抗，你是想要谋反吗？”
冷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在羽王关各处响起。族人们都能听到其中的冷漠。
作为巨人族的长老，很多人都具有王境的实力，到了这个境界有一个特权，那就是可以不对巫神进行跪拜。这是多年前天王与巫神达成的共识。只要内心充满敬意，强者可以不行跪礼。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然而这一刻，车中的巫神使者却以此呵斥身为长老的盘陆，着实令人惊讶。
盘陆依然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站在马车对面。不管马车里面的人说什么，他都不在意。因为对方真正想说的，都不会这样说出来。
周围的族人们异常安静，但是脸色大变。违逆、谋反，这些词语都是大不敬，凡是被冠以这个罪名的人，结局都都一样凄惨。城墙上的士兵也都听到了声音，对他们来说，这和之前听到的爆炸声一样让人害怕。
“被关押的邪灵逃脱，导致多人受伤，公主也因此受到了安全威胁。更是让巡查使者死于此处。你这个镇守将领还有脸当下去吗？”车中的声音再次出现。这一次不仅仅是冰冷，还有一点点的愤怒。
愤怒吗？
没有人比坐在马车上的巫子明愤怒，也没有人比他更有愤怒的资格。作为巫子于的哥哥，在得知巫子于的命灯熄灭后，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一心只想找出敌人，将他碎尸万段。巫神在同一时间召见了他，告知巫子于死之前的任务和地点，并且让他立刻前往羽王关，了解事情经过并继续执行任务。
捧着从命堂中拿出来的已经熄灭的命灯，他久久没有说话。巫神的指令他自然会听，可是一切都应该在他报仇之后。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关于巫神指派的任务，关于将敌人杀死，更多的是关于他和巫子于之间的过往。
那些曾经的习以为常，此刻都变得弥足珍贵。
年龄并不会让人变得平静，只是会让某些在特定年龄重要的东西变得不再重要。可是亲情，不管在任何年龄都是重要的。或许你在平时不会想起，可当你突然失去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它对你的重要性。
或许，不重要是因为没有失去过，或者从未得到过。
“巫神使者的死是个意外。邪灵能够逃脱并自爆，也是个意外。”盘陆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将目光转向了巫子于死去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任何痕迹。
“意外？照盘陆长老这么说，邪灵潜伏到羽王关中也是一个意外？邪灵将获得的情报传出幽州也是一个意外？万一邪灵入侵边疆，族人死伤惨重也是一个意外？”
“如果这些都是意外，盘陆长老，请你告诉我。那些为了族人死去的将士，是不是也是一个意外？”
巫子明说的很气愤。但是他没有因为愤怒变得愚蠢。如果光是想着替弟弟报仇，很可能一切都不会顺利。此时的他，必须站在大义的一方，用正义、道德让对方处于劣势，才有成功报仇的希望。
果然，盘陆不知如何反驳。一切都不是意外。他知道是巫子于放出了邪灵，并让邪灵在逃脱的过程中杀死巨人族的公主。其目的无非是让让西王和羽王关中的负责人被惩罚以取得实际掌控权，杀死盘一则是为了清楚他们眼中的障碍。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没有人会相信他，因为巫子于已经死了。而死亡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让人们思考，相信的力量。
“羽王关作为边域防守的最后一关，是防御邪灵的最后一道屏障。可是邪灵居然潜伏至此，抓住的一个还逃脱了。谁知道还有多少邪灵潜伏在幽州境内，谁知道他们已经传出了多少情报？难道你忘记了七年前的大战吗？忘记此刻祭祀堂中的一个个名字吗？”
面对如此责问，盘陆不知如何作答。他唯有缄默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那是愤怒吗？有一点。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说出真相，就算说出来，巫族也断然不会承认。那是悔恨吗？有一点。因为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在那时死去，死于邪灵的自爆，总好过现在有话不能说。
他想到了盘一，有点明白女孩为何如此沉默。有些东西，原本就不能讲。
巫子明越说越愤怒，也越高兴。因为他可以看清楚盘陆的表情，敌人越痛苦，他就越高兴。他要让对方体会到比死更大的痛苦，才可以让他获得报仇的愉悦。
看着盘陆越来越痛苦的脸，越来越低僵硬的表情，他讲得越来越大声。到了最后，他用了最大的力气，将最后的判决喊了出来。
“你有罪。你该死。”
对此，盘陆依旧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看着这块他守护了七年的关卡，眼神有些怀念。
眼神越过高大的城墙，黑暗的天幕无边无际。在距此千里之外的地方，是烛灵塔西域灵根，在烛灵塔不远处，是他一直怀念的西王府。
远处的黑暗中不时有闪着红光的冲天光束出现，每一次都意味着一个鲜活生命的完结。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不是输给了敌人，而是输给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