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倏然而过，一时已是天光倾覆，暮色四合。
桓辰鱼抬头看了看只剩下小半张脸的太阳，有些忧虑地挑了挑眉道：“这个时辰，该是散了值了。”
曲绯也似是敛了心神，低声应道：“是。”
桓公将她安排在舅父的房中，现下舅父散了值，自己也该去给舅父舅母行个礼。
终于到了这一天里，最艰难的时候了。
桓辰鱼见她骤然清冷下来的小脸，心下不忍，她拉了拉曲绯的手，道：“要不我找人和舅父舅母传一声，就说我留你在我院子里用饭，今天就不去了罢。”
曲绯却摇了摇头。
她沉吟了一会，抬了起头，声音清澈而坚定地说道：“早晚都是要去，不差这一时了。”
这话一出，桓辰鱼瞧着曲绯少年老成的表情嗤笑一声，道：“我那婶婶可鄙陋得很，你在她面前露出这般高深的表情，小心她看不惯打你。”
桓辰鱼话音一落，曲绯倒是蹙紧了眉头，“我舅母，是个怎样的人？”
到底是因为桓辰鱼身份高贵又性情率真，左右也是没人敢责骂她，她闻言一笑，轻薄的眼皮懒散地垂下又傲慢地扬起，嘴角轻撇，表情说不出的睥睨骄矜：
“她是西平一个小武将的女儿，粗鄙暴躁又无甚见识，若不是叔叔当年就任西平也不知何时归吴怕耽误了婚事，哪轮到她进我桓家门？”
曲绯闻言轻叹一声。
怪不得自己那舅父对她如此怨恨，姨娘这一跑，还真耽误了他不少事。
桓辰鱼自是不知桓府门口桓颂对她的“礼遇”，只是皱了皱眉轻声道：“现在阿湄名声败了，想来叔叔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你去了之后小心行事，行了礼问了安便赶紧回来罢。”
曲绯见她悉心，心下一暖，却也不知应该说点什么，便伸出手在桓辰鱼手背上拍了拍。
“走罢！”桓辰鱼踏上木屐，长长的发束随意往背后一甩，轻红色的发带在空中猎猎地飘，“你不识路，我带你过去。”
曲绯颔首，在阿楠的搀扶下上了轮椅，慢慢摇着，不远不近地走在桓辰鱼旁边。
桓颂的院子在整个宅子的西面，一路上树木林立，假山流溪，布置得十分精致。
轮椅停在西院门口，向里面望去，有点点橙色的烛光。
桓颂回来了。
桓辰鱼看向下方的曲绯，见她双目无澜，一张沉静的脸中带着冷漠，甚至，还有点不屑。
这不屑从何而来？
阿珩同叔叔，应该未曾见过面啊……
正在她心中嘀咕时，不经意地，她视线一扫。
那面色沉沉如古井深水的曲绯，此时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用力地揪着华服的袖边。
她的双眼被曲绯的动作刺得微微一疼。
唉。这个小姑，这个小姑啊。
她身份尊贵，府中诸人都对她尊之敬之讨好之应和之，府内几位叔伯明争暗斗，郎君女郎们也分成好几边，她却始终独善其身，从未掺和任何俗事中。
连桓昭总借着性子急躁的桓耘做出头鸟的事，她也只是轻轻点到，从不多说。
却也是这一直冷眼旁观的桓辰鱼，忽然有了一种想要保护眼前这踽踽小姑的冲动。
她二人立于西院门口时，横竖阡陌之间偶尔走来桓氏的华服少女，见着桓辰鱼和曲绯亲昵地并排而站，除了匆匆向桓辰鱼福上一礼，面上的表情，都是惊讶诧异的。
曲绯低下声，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扬脸看向桓辰鱼，道别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却见桓辰鱼头也不抬，双手扶上了她的轮椅，淡淡地说道：“一会进了院子，你别出声。”
“阿萱……”身下轮椅已经微微移动，虽然她身量很轻，但桓辰鱼更加瘦弱，这般推去，也是有一点吃力。
“嘘。”桓辰鱼不耐看了她一眼，“不是叫你别出声吗？”
曲绯见她少有的坚持，也就端端坐了，不再出声。
她推着曲绯到了主屋门口，稍稍缓了一下气息，这才扬声朝着屋内扬声道：“下人们真是好没规矩，怎的我一路下来竟都没见着一个，是不是瞧我叔叔婶婶待人和善，都跑去偷懒了！”
曲绯怔住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深红色华服的尖脸妇人从屋中走出，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端秀的长脸妇人。
那为首的尖脸妇人，将脚下的木屐踏得咔咔直响。
几不可闻地，曲绯皱了皱眉头，抬眸看，桓辰鱼也露出一抹嫌恶之色。
这般粗鲁的妇人，想来就是张氏，后面那尾随着的，应该是桓颂的妾。
“阿萱见过婶婶。”
桓辰鱼乖巧地朝着张氏微微一福。
张氏连忙伸手将桓辰鱼虚虚一扶，笑道：“阿萱怎的来了，也不叫人通报一声，我好叫厨房加两个菜。”
话是这样说，只是一双眼，直对着曲绯上下打量，面上的笑容慢慢变得疏淡起来。
曲绯觉得桓辰鱼伸出手指戳了她一下，有一种“我不叫你出声你就一声都不出啊”的力道。
她上身连忙微微一福，垂眸颔首轻声道：“曲绯见过舅母。”
张氏强自忍耐了一下，终是扯出一个僵硬的轻笑，朝着曲绯点了点头。
“今日啊，我听着阿珩进了府，就想着去找她坐一坐。”桓辰鱼清脆的声音曼妙而起，“见她知仪知礼，甚得我心，便同她多坐了一会。方才她说要来拜见舅父舅母，我道她前些日子刚同阿湄起了冲突，说话再不妥惹叔叔婶婶不快，这才带她走上一趟。”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说，这曲绯，叫你护下了？
你这轻轻几句，她败了阿湄的名声这事，就能不算了？
张氏气急，刚要开口发怒，却感觉身后的有股力道。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袖口。
回头望去，见那苏氏紧紧抓住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这主母凶悍早已名声在外，现在若是再在大房一支中留下坏印象，在家中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苏氏暗暗思忖，见张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一双美目露出乞求之色，再次摇了摇头。
好在张氏也不傻，被苏氏这一拉心下也冷静了些，知道自己不能无故冲撞桓辰鱼，这个小病秧可是大兄的心尖子，断断招惹不得。
张氏慢慢一笑，道：“阿珩父兄不在，我便是她的母亲，又怎会随意责怪于她呢。”
说罢甚是伸手轻轻抚了抚曲绯的头顶，道：“你这小娘子，生的可是真美。”
曲绯乖巧一福，道：“不如阿湄。”
听她提起阿湄，张氏心下又是一塞。
胸口重重起伏几下，张氏收回目光，笑容稍减，轻声细语地对桓南茹说道：“阿萱，等一会就要用晚饭了，你便留下一起用吧，正好阿湄前两天还吵着说想你，你们姐妹也好说说话。”
随即顿了一顿，道：“你叔叔正在同你父亲在郦亭里说话，等他回来我们就用饭。”
桓辰鱼欠了欠身，灿然一笑，道：“不麻烦婶婶了，我已然跑出来半天，若是晚上再不陪母亲用个饭，她定会责怪我。”
张氏知桓辰鱼的母亲虞氏一向是个规矩多的，也不多留她，只微笑着颔了颔首。
说罢，桓辰鱼轻轻拍了拍曲绯的肩，轻声道：“我先回院子，晚上再去找你说话。”
见曲绯颔首，她这才又向着张氏微微一福，碎步轻移，一转眼便消失在花间林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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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么么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