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两个人是熟人。
“是你？”正准备出门的三个人在门口碰上了两位客人。豆妞看见来人，皱了皱眉。
“是呀，钟姑娘！”原来是那天的华衣男子。他笑嘻嘻的打招呼。
“见过苏公子！”一个冷清却带着温柔的声音从华衣男子身后传来，豆妞这才看见是那天和神医一起来得紫衣姑娘。那日清冷的眼神此刻却无限温柔。
“画姑娘不必多礼！”清尘淡笑回礼，随后看向自己的表哥，冷淡的道：“什么事？”
“啧啧，肯定是严重的事，不然我才不来打扰你的好事呢！”说完还不忘暧昧的看向那只被豆妞紧拉着的玉手。
清尘皱了皱眉，“进屋说吧！”
一进屋坐下，苏无由就皱着眉头难得正经的说道：“我们谈好的货源断了，再这样停工下去肯定赶不及交期了。”这是他们重振苏家的重要生意，之前做的铺垫都是一些酒楼、驿站等，虽然生意已经红红火火的运作起来，但是这离原先苏家盛世还差得很远。每年一度的选妃又要开始，衣料、绣品用度必然大增，清尘想借机再次打响苏氏织造的名号。经过近半个月的准备，已经将各路脉络打通，在皇城开张了几家绣品行、制衣行。也有好几个官宦人家及商户预定了他们新式的布匹、绣品及衣裳。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丝绸货源被人强制抢断了。如果来不及交货，他们苏氏声誉将一蹶不振。
“明天起程回皇城，去拜访一下首辅大人！”清尘仍然是平缓圆润的语调，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苏无由见他这么说，心也放了一大半心，只要他在，没有什么困难是困难。
清尘转头看向坐在方桌南侧的画紫嫣，“不知道画姑娘那边有什么事吗？”
“莫迁受了伤，我赶到的时候，他让我赶紧把这个交给你。”紫嫣拿出一个布包交给清尘。
“莫迁受伤了？”没等清尘反应，苏无由先跳了起来。
“你别担心，已经让人把他接回谷了，伤在左臂，只是失血过多昏迷不醒。静养一段时间不会有影响。”紫嫣面无表情的对无由说着。
清尘看了看她，仿佛明了一切，“画姑娘，莫迁就有劳你了！”又转向无由：“等皇城事了就回谷吧。”
“好！”无由知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不过要是让他知道谁伤了莫迁，他绝不会轻牢了他。
清尘这才转身看着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豆妞。豆妞看见清尘看她，赶紧隐去了忧伤，回以微笑。她今天总算看到了他这六年来的生活一角，原来除了她想象的打打杀杀，还有这么多重要头痛的事在等着他解决。他的生活，他们说的事对于她而言真的很遥远很遥远。她知道他要走了，她也知道她不能留他，可是她的心不愿意啊。
这晚，犹如清尘六年前走的那晚，繁星满天，钟大汉和清尘对坐在石桌前。
“大叔，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想问我？”
钟大汉惊讶的看着眼前仿佛洞察一切的青年，自从在马车上清尘对他说了一句：“请相信我！”他就再也没有问任何问题，因为他知道清尘这孩子不想解释的时候谁也不能让他说。他没有想到今天他会把他叫出来，还摆出从来没见过的态度，仿佛他有问，他必答。
这样反而让钟大汉不知道从何问起。
这时清尘自己打开了话匣子：“大叔，我想重振苏家并不完全是为了可以随时回来见你们。”
钟大汉点点头，他做这些并不全是为了接近豆妞，他的担心有点过头了。但是他忽略了“并不全是”也就是承认他也是在为豆妞而努力。只是谁能知晓哪个是他的主，哪个是他的顺带呢？
紧接着清尘又丢出一句话，“我不会放弃天机宫，但我会改变它。”
改变？钟大汉疑惑的看着他。
“不会再有蓄意的杀戮。”清尘补充着。没有蓄意的杀戮也就不会有频繁的刺探和追杀。
钟大汉听他的话是明白了，但是又觉得不明白他说这些具体想表达什么意思。
“豆妞对我，或许不是你想的那种感情。”清尘终于进入了钟大汉最感兴趣的话题。“这些天我陪着她追忆过往，或许她会慢慢意识到她对我只是幼年的崇拜和依恋。”他给不了她想要的过往，“宋真悟性不错，只要他坚持练习，护着这个家足够了。”
钟大汉这才明白为什么清尘没有急着走，为什么还让宋真练武，原来他一直都是为他们着想的。他有点气恼自己前段时间还跟妻子嘀咕不知道清尘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让豆妞和宋真都跟他走。
护着这个家？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豆妞放下了他，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不会和他们有任何瓜葛？也就不会再牵连他们。
“不过，大叔，您能不能答应我，豆妞接受宋真前不要勉强她。”清尘难得的认真语气让钟大汉莫名感动。他怎么会认为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心思慎密的孩子会做出让他们担心的事呢。
“好！”他又何尝想逼豆妞呢，要不是看着豆妞对清尘的执着，他怎么会急着把她嫁出去呢。对了，刚才说的是“或许”，或许豆妞会慢慢意识到她对清尘只是幼年的崇拜和依恋，那也有可能有别的或许啊，或许豆妞反而死心塌地的认定这辈子就要跟着清尘呢？
“那，要是豆妞执意跟着你呢……”，那该如何是好？
清尘笑了笑，眼睛里充满坚定，好像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大叔，那就让她跟着我吧，我会让苏家成为正当的首富，让天机宫成为光明的情报组织，虽然我给不了豆妞熟悉的猎户生活，但是我绝不会让她过着颠沛流离、担心受怕的日子。”
钟大汉看着眼前神采飞扬，光彩夺目的青年，他从来没有这么直白的说过这么多话，他忍不住想：他对豆妞是不是也有了那样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知不觉也问了出来：“你对豆妞……？”
清尘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笑了笑，认真地道：“大叔，你愿意相信我吗？我决不会让豆妞受伤”。不论他对她是什么感情，那都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事。
钟大汉沉默了，他愿意吗？愿意让他的豆妞去他不了解的世界，全权由眼前这个男子替代他保护他的豆妞。不是上次的“请相信我”，而是“你愿意相信我吗”。钟大汉叹了口气，他怎么会怀疑他的能力呢，他一直相信他能做到他想做的事，他知道他说了愿意意味着什么，但是如果豆妞真的非清尘不可，那清尘为她，为他们做到这样的承诺已经是无法想象了。虽然没有他熟悉的环境，但是也没有了他想象的江湖杀戮、流离和担惊受怕，而且有她爱的人，或许她会满足的认为很幸福吧。这只鹰这只鹤为了他的豆妞改变了方向。
钟大叔就这样被清尘绕了进去。他做的这些不全是为了豆妞，却主要是为了豆妞，因为豆妞才有了这些念头，只是顺带还苏无由一个苏家，顺带漂白一个绝密杀手组织的黑暗面。而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豆妞对他固执、坚持的迷恋。
他说豆妞不懂爱，其实他又何尝懂呢？他只知道豆妞想要的，他就会给他，包括他自己。
这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让钟大汉在无意间就接纳了将自己紧紧呵护的豆妞交给清尘的可能，让宋真在不知不觉中丢失了一位重要的支持者，让豆妞第一次尝到辗转难眠的滋味。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翻身了，她干脆坐起来，抚着手中的铜簪，这已经成了她思考时，思念时的惯性动作。
她知道他明天必须离开，她也知道他不能留他，他要做的事都是急事，重要的事。可是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他，好不容易能拉着他的手，感觉他存在的气息、感觉他温暖的笑，她害怕，害怕他这一次走，她再也见不到他。
经过了一夜克制与任性的交战，天还是亮了。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冲出门，往她熟悉的房间跑去。看着敞开的门，看着整齐干净的被褥，她眼泪不自觉的连成了线，仿佛时光倒流到了某年某天的早晨。她胡乱的擦了擦眼泪，不死心地告诉自己，他肯定还在，肯定还在。
站在大厅门口，她终于看见了那个深蓝色的背影，她没有冲过去，她只是站在那静静的看着，看着这个牵动了她太多情绪的人，让她又爱又恨的人。爱？豆妞被自己用到的字眼吓坏了。屋内人早就看见了她。正在指点宋真心法的清尘转过头微笑地看着她，正在背心法的宋真担忧又失落的看着豆妞，正在张罗干粮的钟大汉叹了口气，豆妞娘却心疼的跑了过去。
“妞，怎么哭了？”
豆妞仿佛听不见，只是开始往清尘缓步走去，用着从未有过地认真，沉稳的语气问：“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还无法预估。”清尘也回以同样认真的表情和语气。
“那带我去。”
“不行。”清尘干净利落不带任何犹豫的回答。
“我长大了，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是，你长大了。应该想想自己的将来。现在是好好为将来努力的时候，不应该像小时候一样随性而为。”清尘顿了顿，语气也难得的有了一丝不稳，深吸了口气，道：“你的将来或许没有我……！”
“不，我不同意，不同意，我不要分开！”豆妞听到这，失去了刚才的沉稳，她抓住清尘的手臂，仿佛她此刻就要进入没有他的将来。
“这个世界有很多人在你生命里都是匆匆过客，真的能陪你一生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个你爱的人，你愿意嫁的人。豆妞，一起成长的依赖，不是爱。”
爱这个字，今天第二次震动了她的心。
所有人都呆了，包括刚准备进门的画紫嫣和苏无由。谁也想不到清尘会对豆妞说这些。这些话，太直白，是大家一直想劝豆妞，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
苏无由首先缓过神来，怜悯的看了看豆妞，又看了看宋真。不屑地嘀咕，一起成长的依赖不是爱，到底是说给谁听啊，豆妞，宋真还是他自己。
直到清尘、苏无由、画紫嫣走出了老远，豆妞也没有从沉思中缓过来。她没有得到清尘的承诺，会回来，也没有如她所愿跟着他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只留下了一堆只有她自己能够解开的谜题。
如果她对他不是爱，那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