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希望在哪儿
来的时候鲜活明朗的样子,回去的时候,已变成了一截腐木。是谁用了法术?还是我实在是外强中干?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昨晚钟有庆喝醉酒后夸奖我的那番话,越发觉得无地自容了。我哪里有他说的那么从容坚强呢,我到底不过是一个怨妇而已!
回到公司后,余桐第一个窜过来,嘴里连连问着什么,我依然听不见,依然是一截腐木。我一言不发,我猜不到自己的表情和脸色,因为没有一样过去曾有的形容可供参照,或者干脆说没有一样过去曾有的心情可供参照。我看见余桐把晨晨抓了过去,看见他们在一边交头接耳,看见余桐表情诡异地不停地往我这边探头探脑。我的心越发痛了,已经毫无力量去顾及和维护尊严了。我不信那些肉身已不在的人还能保留尊严,因为就算留下了尊严,那尊严也是留给别人的,不过是让别人看清他而已。至于已死的人还能感受到什么呢?所以,我想,耻辱也一样情同此理,我但愿我已经死了,那样我就感受不到被人抛弃的耻辱了。
我对这个世界的听觉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唤回来的,我的手机响了,也许是我的潜意识里一直在盼着一个人打电话给我,所以我在对周围的一切都麻木到没有知觉的时候却在手机的第一声响铃中惊醒过来。我一把抓过电话,恍若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细看来电显示才发现并不是我盼望的那个人,电话竟然是父亲打来的,看来是已经回来了。
“喂!”我按下接听键。
“可嘉,是我!爸爸!”
“回来了?”
“嗯,回来了!”
“……”我希望能听到他的一声问候,问问我好不好,好让我觉得这世上毕竟还有人关心我。我们离别了有一段时间了,而他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亲人了,但是什么都没有。
“什……什么时候有空你……回来一趟好么?”他说。
“有事还是……”我想知道他是有事要我回去还是就是因为想念自己的女儿而要我回去,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特别是在今天这个时候。
“有……有……有件大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大事?”
“我……打算把房子卖掉!”
“卖房子?为什么!房子卖了你住哪里?”
“你阿姨在郊区有套平房,我们可以搬到那儿去住!”
“不行!那是妈妈留下的房子,我在那个房子里长大,那里有我从童年到青年的所有的记忆,不能卖!”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我的感官似乎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
“可嘉,我已经决定了,只是告诉你一声,我已经委托中介机构寻找买主了,房子也许很快就是别人的了,所以你还是抽空回来看看吧!”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在公司里,我不能在电话里对他乱吼,何况就算我不在公司我也吼不出来,更何况,吼又管什么用呢!我没再对他说一句话,挂了电话,眼泪夺眶而出。我再也支撑不住了,没到下班时间就匆忙收拾好东西,没跟任何人说一声便离开了公司回家了。
回到家时已近黄昏,我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屋子里暗极了,我没有开灯,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我感到孤单极了,我是那样地想念我去世的母亲。我想她在那个世界也一定如我一样孤单吧,我这样想着,一直流着泪,不知不觉衣襟竟都湿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一屋子的孤寂,我听了一会儿,发觉是我的手机在响,并不是家里的电话。我想可能还是父亲,不过或者也许会是他?我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从沙发上跳起来,去包里把电话翻出来,竟然是他!
我的心狂跳着,握着电话的手都是颤抖的。
“喂,可嘉,是我!”他说,声音是那么的迷人。
“嗯!”
“你快下班了吧?有空吗?出来坐坐吧,一起吃顿饭!”他又说。
“我不在公司!”我答,声音里有浓重的鼻音。
“那你在哪儿?你怎么了?怎么听着声音不对啊?有哪里不舒服吗?”他又问,应该是很平常的问候吧,不过我却一厢情愿地从中听出了关切,大概是因为此刻的我太需要关切了吧,所谓思虑成疾,所以便生出幻觉来,人家一句平常的问候,我就听成了是特别的关切了。总之,我的心越发地狂跳起来,为他这一句似真似假的体贴。
“是有点不舒服,所以提前回家了!”
“那是怎么不舒服呢?用不用去医院啊?”
“不用去医院,其实没特别不舒服,就是想偷懒了!”我说不出我哪儿不舒服,只好这样解释。
“我过去看看你吧!”他说,并未征求我的意见,便挂了电话。
康宁要来,我立刻慌了。房间是很整洁的,这仰仗我素日的勤劳,即便是一个人住,没有任何人来欣赏我在收拾和整理房间方面的本领和情趣,我依然会做给自己看,那是我习惯的一部分,甚而可以说也是我性格的一部分。但是我自己却很糟,我可以把房子收拾得有模有样,可是面对支离破碎的自己却有些束手无策,然而他就要来了,我总得做点什么。我冲进卫生间,一阵手忙脚乱,洗了脸,化了一点淡淡的装,鬼使神差地,我竟还喷了一点香水。然后又冲回卧室打开大衣柜,一柜子的衣服,可我觉得竟没有一件适合穿着面对他的。可总得选一件,我总不能光着见他。选哪一件呢?在家总不能穿正装和礼服,家居服又太邋遢太随便……
当他再打电话来说他已经到了我家楼下问我是几门几号时我总算是把牛仔裤T恤衫和一件长袖的花格衬衫套到了身上,我一边拿着电话告诉他是几门几号,一边对着镜子前前后后地照着,衬衫是宽松的,没系扣子,隐隐能看见紧身黑色T恤的小梅花图案,牛仔裤很合身,这一身休闲装束虽然并无惊艳的效果,然而却折射出一股强烈的青春的气息,只看这时的外表,我看不出自己和大学校园里气质清纯青春茂盛的女生有什么区别。虽然仍旧是自卑的,没有什么自信,但此刻我镜子里的样子多少让我的心没刚刚那样的慌了。
门铃儿响了,我知道是他来了,终于能见到他了。我的心只顾一味地狂跳,竟至忘了开门。何至于如此期盼?连父亲都不能依靠,连丈夫都无法信任,如今我又何苦将新生的希望以这样空前的热情寄托给才相识不算久的康宁?我这样做的根基是什么?理由是什么?我没想要和他怎么样,更不敢以离异之处境奢望能够得到他的青睐。我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他只是因为我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别人能在这样的时候为我注入新生的动力。当然,我相信一个足够坚强的女人是能够做到自己给自己注入新生的动力的,我却不能,我是需要人来救的。如今能够救我的人也只有康宁,连我最好的三个朋友都无法救我。如果她们能,几个月来我早已复活了,何至于还会有今天这种死灭的感受?但是她们自有她们的功效,没有她们,这几个月来我的日子会过得更悲惨更艰难。她们带给我的是温暖的友情,但是康宁不一样,康宁带给我的是别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