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没有他们,亦发地安静下来,夜也真的是深了,连宫里绽放的焰火却不见了踪影。我与他,并立在雪地中,梅花绽放的枝头在头顶的上方,有的也横在我的面前,在我还没来得及出手前,他早已为我挡开。
那熟悉的衣袖,那有力的手掌,那修长干净的手指。去年今夜,我伤心失落时,也是他在御花园里拉过来,私自带我出了宫,去了热闹的集市。忽然心中想起一件事来,我停下脚步,他亦随着驻足朝我微微的笑着。
“那个……”我看着他的双眼,依旧深情如海,他对我果真会是情根深种吗?
“冷了吗?”他一边静待我的出声,一边将身上的皮衾脱落下来为我轻轻地披上。
带着他的温度,带着他的气息,从来未有人对我如此,除去当年月下为我送着吃食的董熠表哥,只可惜都已远去,前尘往事都随着时间被尘封,除却我自己谁还会记得?
“你为什么会有那个拨浪鼓?”我对上他的双眼,别人说眼睛不会骗人,我被那个人欺骗,只因他的双眼长年都有着白雾弥漫,看不清楚所至。
这双眸子清澈如溪,又晶莹如月光,却没有丝毫的躲避,只隐隐地有痛苦的纠结。
“你在意那个拨浪鼓?”
“当然在意!”那是亲生的娘亲留给我的唯一纪念,我怎会不在意!我与娘亲的信物,他又从何得知,还如此相似。
他释然地笑了笑,竟有一丝得意之色。“原来你并非无情之人。”他低头看着我,仿佛一弯明月隐隐地散发出晶莹的光辉,那般诱人。也许吴刚当初飞奔月光并非是为了嫦娥,而是为了这皎洁的月光呢?“你再好好想想!”
他的话语带着道不明的蛊惑,我随之沉沦之中,似乎看见洁白的手腕拿着拨浪鼓在对着我摇动着,她是谁?朦胧中的只能看见她朱色的薄纱衣袖,白若嫩藕的手腕在不停地摇动着拨浪鼓。
是娘亲,拥有这般身段的人一定是娘亲,我欲叫出娘亲时,她手腕下还有一个小小的胖胖的手伸了过来。是谁!如噩梦般惊醒,我抬头正对上他关怀的目光。
“你怎么了?”
他的手指抚上我的额头,为我擦去因噩梦而出的冷汗。此刻我才惊觉我与他竟然如此暧昧,我躺在他的身上,而他正席地而坐,月光下是飘飞的梅花。
忘却方才的噩梦,我避开他的手,独自揉着穴位。怎么着竟然睡迷了过去,而梦中看不真切的娘亲,还有那个小手究竟是谁?莫非我还遗忘了什么吗?与娘亲一起生活过的日子,只有短短的半年,离开她时我还是弱小婴儿,故从来不曾知晓母亲的模样。
梅姨曾说过,我与亲娘有五六成相像,我多了几分属于爹的刚毅气质。可我爹?那个圆滚滚中年发福的刘老爷也有刚毅的气质?
他微微一愣便收回自己的手,又关切地问了句:“可好些了?方才你是梦见了什么?”
他连声追问,我却不想再与之纠缠,便缓缓起身,背向他道:“我有些累了,殿下早些回府吧。”
不忍再看他脸上必定会出现的失望神色,我朝屋内走去,只留下他一人还独自坐在雪地上,陪伴着飘飞的梅花。
我到底还是伤了那个人的心吧,这几日再不见他的身影,亦没有派小松子过来说上一声,或是庙堂之上事情杂多吧。就算闭门而过,耳中也充斥了街面上的消息,不外乎是今上对新入宫的夏良人多加宠爱,国宴之后便晋封为正五品当首的昭媛,可谓是三级连跳,令宫内众人女子眼红不已。
杜开巍自然心中更为不满,手握重兵蠢蠢欲动,几次三番又旧事重提,要陛下立大皇子昱泓为皇太子。安相此时也不反对,中立起来。
梅姨一边绣着手中的床帏,一边轻声感叹道:“幸亏你出宫了。”
是啊,幸亏我出宫了,否则我真的就会老死在寂寞的锦华殿中,像许多失宠的嫔妃那般,消失在破废宫殿的荒芜里。帝王的心,从不为某一个人停留,亦不会是只为了爱便独宠。他宠爱夏昭媛其实也很简单,夏氏本就是沧州名阀,虽在边陲之南,但一向物产丰盛,皆之当地民风淳朴,无畏善战。夏氏在当地山民之中威望甚高,若是夏氏女子成为皇帝宠妃,一则边陲无忧,二则若是有个变故,这支骁勇善战的山民军队指不定能成为手里隐藏的最后一张王牌。
豫州安氏、京畿杜氏,与之可谓三足鼎立,又互相牵制,他自可高枕无忧。宫里,怕是新一轮的变故又要开始了。
想到这里,心里不免烦躁起来,我搁下手里的手,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窗外雪已经停了,空中正挂着火红的太阳,而梅树枝上正挂着冰条,在阳光下显露出五光十色的梦幻光离。梅花已经有些凋谢,却舍不得离开一个冬季的树枝。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地拂过耳边。“这梅花不也很好,皇叔偏要将它们缠裹起来。”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须知你比雪更洁白,比梅花更香。”
“为何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对你的心,我为你可抛却这锦绣江山,可空置家中无妾室……”
眼前似乎是他端坐在雪地上,任由梅花夹杂着雪飘落在身间,只那一双原本应该明亮的桃花眼,此刻却黯淡无光,无声地看向远去的我。
“梅姨……”我回头想问她,有没有他的近况,当她诧异地抬起头却又说不出口。刘平萱,不是说过了吗?此生再也不要对任何人心动,此生再也不要陷入****的漩涡,我只要一个人就好,只要自己对自己好就以足够,此生有我自己爱自己。
梅姨见我又没有出声便重新埋首在绣架上,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
“梅姨,你可知永王的近况?”思绪再三,我还是问出这句,若是梅姨也不知道便就作罢,怕是他终还是恼了我吧。
闻言,梅姨手中的阵脚瞬间一乱,她诧异地抬头仔细地端详着我。“殿下染上了风寒,这段日子都在府中静养,京畿内的人都知道。”
“染上风寒?”那日见他,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一转身便染上风寒。
“就是那夜回去之后便染上了。”梅姨淡淡地说道,话语之中还夹藏着一丝恼意。她亦知我将鈭斋一人丢在雪地里,只是那人也不知道去暖暖身子,傻傻地受了这般冻,染上风寒。
“为何我不知晓?”既然京畿内的人都知道了,我却不知道?
梅姨放下手中的针线,对我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你这些日子都在想着沧州夏氏的事情,何曾注意到永王殿下的风寒。听说京畿内不少名门淑女都去上府探看,全被挡了回来,更有传言说永王性情大变,将府内的妾室全部都撵出府。”
是真的吗?他说过要为我空出永王府,再也没有一个妾室,他竟然真的这般做了。
“小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我们女人终归是要靠一个男子,有一位相公的。当初你在宫里,那是迫不得已,如今永王殿下待你甚好,且也不嫌弃你曾为他人妻的身份,你何苦要将他与你自己挡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