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露出一抹赞许的神色,拈起手边的茶点一边品尝一边等着我接下来的话。
“空穴来风未必事出无因,虽然是个小小的地方父母官,但毕竟手握一方重任,若是有些什么风吹草动的,爷自然会担忧。且这里到底还是杜家的地盘,爷定会更加烦心。”
“果然还是平萱最懂爷的心。”他轻轻松松地笑道,宛如此事只是一件平常万分的事。
“不是平萱懂爷,”我话语一顿,看向中央的七月昙,故意地降了音调:“是因为爷不会无缘无故地带平萱出来赏花,爷一旦宠平萱就必定是有所图,有所利用,按这个惯例去思索,平萱自然就有颗七窍玲珑心,猜得出爷的心思了。”
他脸色随着我的话语变得越来越阴沉,听完我的话罢,许久没有出声。
喜福等人也感到他的心情低落,纷纷大气都不肯喘一口,偏我依然如来时一般的兴致,笑意盎然地看着前方的花儿。
“你为何不肯相信我对你存了一份的真心?”他的话语低沉,恰好被武义雄到来引发的一阵喧哗而掩盖过去。
我未听得仔细,他亦不肯再说第二次,对比周围的热闹,我们这边是安静地异常。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月亮柔柔地亮出半边的脸颊。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着萎靡的花儿能够绽放出别样的光彩。武义雄大抵是因为谢娘的要求才会来看花儿,只瞧他哈欠连连,却仍旧未有起身的意图。
“到底还是宠这位花楼女子。”我状似不轻易地出口,耳边随即响起鈭谦的话语。
“这位谢娘子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她可是武义雄的另一个身份,为他倒卖官爵,联络江湖奇人异士。”
原来也和我一样,是个被人利用的盾牌。我唇边微微笑着,这些话鈭谦原不必同我说的,为何要向我解释。我侧过头,看向他的双眼,冷冷地隔着千万里,照旧地瞧不真切他的心思。
“杜家也逍遥得太久。”
这一句话无非就是他给出的明示,他要对杜家动手了,而缺口便是这个武义雄,便是这个谢娘。至此,他带我出来赏花的真实目的已经清晰可见,杜家本就是老臣,如今已被他打压得风雨飘摇,但帝王的心哪里就此安心,不斩草除根他便都觉得碍眼。但他再亲自动手,一是物极必反,要武义雄等人真的狗急了跳墙,他也讨不了多少的好,二是杜家毕竟是有功之臣,他一再地置人于死地未免显示不出仁君的风范,带我来广陵郡无非是指条路给我瞧,让我来动手,世人顶多说他是爱美色的皇帝,要是将来真骂得受不住了,给我安个罪名送上断头台,他依旧是个明君。
我随着清莹的月光,一直微微地笑到最后。
至于七月昙开得是不是天下无双,我已没有了任何的回忆。
翌日,鈭谦便带着我马不停蹄地赶回京畿,一进暖春门便与我分道扬镳。他说出去数日,有许多的奏折堆集需要处理,而让我先回锦华殿稍作休息。
我自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前脚到锦华殿,后脚便召了剑婴到跟前,悄悄地吩咐了一番。向来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们若是没有了联系,我也能给她们造出些什么来搭上。
如此忙碌半月有余,前朝表里平静依然,所有弹劾武义雄的奏折都被鈭谦压了下去。而我却选了个日子,让后宫里顿时喧嚣起来。
御花园内的菊花刚开了第一朵,一宫女突然横死在宫外,有人识得她正是灼华宫江妃身边的贴身大宫女欣儿。因其身份不同,死因蹊跷,宫卫军当今禀告了内侍监,而内侍监在其身上搜出一份名单于账目,上面详细地列出了江嫣卖官所得。
内侍监知此事干戈重大,随即禀明了后宫之主的夏欣婉,且鈭谦亦听到风声,责成夏后严办此事。
听得这个消息在我意料之中,身边清风不甘心地骂着内侍监,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也不提前禀明于我,毕竟鈭谦还未将后宫的实权真正地交给夏后。我搁下手里的剪刀,面前的茶花已被修剪得当,想必是年纪真的大了,我亦爱上这些安静的消遣。
此事必定是要交给夏后去办的,她有夏重华夏左相撑腰,且也急于想向鈭谦证明自己的实力,以便将后宫大权名正言顺地收回去,定当会好好地表现。我怕就怕她不肯好好表现,真要顺着根儿查下去,自然就能照着我安排的路线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下去,也自然就能得出我想要的结果。
天聪十二年秋,灼华宫江妃也走完她短暂的一生。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携了昱泓在金翘宫里坐客。时间匆匆而逝,转眼之间,昱景竟从稚子长成了半大的孩子。这几年,我筹谋得太多,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与寄柔之间的感情有些淡了,倒是和凌初雪近了许多。
刚进门,昱景抬头瞧见我与昱泓便有些胆怯地藏到寄柔身后,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目光。我轻轻地扫过一眼昱泓,他脸色稍变,朝寄柔行了礼又向她身后的昱景道了一声“太子殿下万安。”
寄柔满脸慈爱地揉着自己儿子的头,一边朝昱泓看来。
“姐姐好些日子不来金翘宫,妹妹还以为姐姐把妹妹都忘之脑后了。”她的话语不不温不火,听不出真正的意思。
我在她身侧坐下来,回道:“姐姐前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已经很久不出锦华殿了,妹妹可别见怪才好。”
她附和着轻声笑了笑,端起手边的茶水品尝。
我望着眼前熟悉的她,却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在宫里久了,遇见谁都说不出真心话来,就连寄柔……也学会了察言观色,虚伪地说着话。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会怯生生地偷来看受罚的我的那个小女孩,也不再是对我百般依赖的妹妹。我与她之间,不知何时起已经隔出一条银河。
“大殿下也到了及冠的时候了吧,不知何时行礼?”
我回头看看身后站着的昱泓,轻声笑道:“看来妹妹比我这个做娘的姐姐还急,泓儿今秋便是行礼的时候了。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想起他行礼后就要搬出宫里,姐姐还是放不下心,怕他一个人在外面没人伺候。”
“这话好说,不如给大殿下许一门亲事不就有人在身边伺候了吗?”
她这话正好让我顺着下,我略一沉吟,随即作出一副惊喜的样子说:“还是妹妹想的周到,但姐姐我近来都在锦华殿内休养,甚少接触外界。不知妹妹可有好的人选?”
寄柔眉眼一笑,将昱景拉到身前,想了想道:“京畿内适婚的女子并不算少数,但看姐姐要求个什么样的?”
“还能求个什么样的,不求她貌美如花,只求她真心待泓儿便好。这世上什么东西靠权、靠财都能得到,唯有真心是强求不得,也是最珍贵的。当然,性情也是要好的。”
“姐姐这样说来,妹妹心中倒是有几个人选,不如整理了再给姐姐送到锦华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