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书房……”他颇为费力地抬手,指着门的方向,一说话又是一摊血迹流出。“帮我拿个东西来。”
我摇摇着头,不肯随他的意愿,纵使只有一分一秒,我都想守着他,我要留在他的身边,我不要他离开我。
“我等你。”他轻声地说道,看向我的目光有着恳求。他已然明了我的心思,而坚持我去拿那样东西,想必是对他非常重要的。
“第二个书架……第二层……后面。”
面对他的坚持,我无法再狠心不予理会。恋恋不舍地将他放在桌脚旁,一步一回头地看向他。他依旧带着笑容,即使染血的袍子也挡不住他的风姿,还有那从容淡定的笑容。
“我等你。”他唇角蠕动,我读出正是这三个字。
顾不及想许多,我提着裙摆,“喝啦”地推开门便朝书房跑去,在迂回曲折的回廊上疯跑着,同时也忽略了,偌大的永王府静溢地像座死城。
我心里只念着书架的后面,想早些找到那样东西,早些回到鈭斋的身边。一间一间的房门次第打开,我本对此地不甚熟,想寻个丫鬟之类的问清楚,却没看见人影,只得自己硬着头皮翻找。
又是一件空荡的屋子,越过它却看见一座精致的小屋临水而建,鈭斋素来爱风雅,也许会是此间。幸而我出宫时只是简单装扮,未能阻碍到我脚下的步伐,但一路奔来已是发丝凌乱,双眼通红。
门被我猛烈地打开,屋子里是亮着烛火的,我踏入屋内便开始翻找着书架来。书架上堆满了满满的书籍,我心中越是着急越是手忙脚乱。究竟这里哪一本才是鈭斋要的书?我只得将第二层的书全都搬了出来,慌乱之中不知碰到哪里,墙壁之上缓缓地打开了个小空格。
他心心念念的竟然是……
我看着静静地躺在空格的拨浪鼓,突然间泪如雨下。
颤抖着将它拿了出来,上面是一模一样的笑脸,和我幼时的那个还是一模一样,只它显得更加破旧,却又被搁置得小心翼翼。
我只道是亲娘留给我的唯一可以追忆的东西,在过去那么长的日子里,它代替了娘给我温暖,每一次受人嗤笑和讥讽,我都会抱着它,想象娘对我的安慰,告诉自己,不必怕,有娘会支持我的。可我那次在永王府里,瞧见鈭斋也有同样的拨浪鼓,却没有再去联想其中到底有什么。
他说,早在兖州就该带你走了。
他早就见过我,在兖州,可是为什么我就没有印象呢?究竟是在哪里错过了鈭斋,为什么要错过他呢?
这一切的疑问只能让鈭斋为我解释,我将拨浪鼓抱在怀里,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院子里隐隐约约飘着异样的味道,若是一抬头便能看见满天的红光,但我的心思均在鈭斋身上,只顾瞧着路奔跑而去。
前方忽然人声鼎沸起来,红光映红了半天的天空,来来往往的人从我身边经过,提着木桶朝前方而去。
我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红光,再过这道圆形的门就是……鈭斋在的地方。“哐当”的一声,拨浪鼓从怀里落下来,我无力地垂下双手,怎么也迈不动脚。
明明他说,我等你。
明明离开时,他还对着我微笑。
怎么可能……
“鈭斋……”似用尽我全身的所有力气去悲鸣,我从人群中朝里面挤了进去。
方才还在的小屋此刻已是火海一片,连带周遭的厢房也都跟着烧起来,火势凶猛,人们提着水桶朝那边泼过水去,根本灭不了丝毫。
怎么会这样?我呆立地看着眼前的火海。
“姑娘,让下。”旁边一人提着水桶一边喊着一边从我身边挤过,来不及躲避的我踉跄着几乎摔倒。地上尖锐的石子划破了掌心,传来丝丝的疼痛,我才清醒过来,我的鈭斋还在里面。
“鈭斋……”我扒开前面的人,从他们里面朝火光挤去。鈭斋还在里面,鈭斋……还在里面……
朦胧的火光中,我看见鈭斋带着微笑靠在桌脚边,说着“我等你”。
身后有人抱住我,阻止我朝里面冲,我发疯似地踢打着那人。“鈭斋……还在里面,他还在里面等我……等我啊……”
一声声如同啼血的哭喊仍旧没让他松动半分,我不由得恼怒地回头瞪去,却是剑婴一张黑漆漆的脸。
“放我进去!剑婴你松手!你给本宫松手!”为什么要阻止我见鈭斋,为什么连他也要阻止我见鈭斋!
剑婴任由我疯一般的厮打,仍旧不肯松开双手,眼前的火光越来越大,映红了我的双眼。
蔓延到天际的青翠,再也见不到任何其他的色泽。如同漂浮在尘世的我,孤零零地只有一个人,心的某处像是漏了风,呼呼而过。
我躺在摇椅上,看着周遭的如画风景。昔日安后专用的花船如今已成为我的专属,身侧的清雨在轻轻地摇动扇子,为我拂去夏日里的热气。
轻纱之后是水光氤氲的镜湖,去年昱景在此掉入湖中,尔后安青便被波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似千年不曾更改的镜湖一如往昔的风景,变的是人,是人心。
我望向不远处隐隐约约的山坡,回忆起方才小憩时所做的梦境。自从鈭斋离开后,我便时不时会做那样的梦,有时是漫山遍野的白雪皑皑,有时是一望无尽的水波,有时则是漫无边际的青草,景色虽然不同,但在梦里的那份孤寂时刻萦绕在我的心间。
终究还是失去了,那一场来得恰好的大火整整烧了一个晚上,将永王府的后院烧得干干净净,亦波及周遭的民居。熄灭后的永王府只剩下孤零零的大门和抬头可见的金光灿灿的匾额悬挂当中。
鈭谦下令厚葬鈭斋,在废墟里寻出一些残破的物件当做他的衣冠冢举行了国葬。那一日,我站在小屋的门前,想看看晴朗的天空会不会飘雪,想看看后花园里的梅花会不会绽放?
可惜,天空碧空万里,白云朵朵漂浮。
只是听说京畿里不少女儿家都哭红了双眼,送走那位存在说书先生口中的风流王爷。京畿外的护城河里均漂浮着白色的花灯,照亮了京畿的夜晚。
而在这样的夜晚里,我提着食盒,细心装扮过的妆容看不出脸色的憔悴,亦看不出悲哀,照旧朝龙乾殿缓缓走去。
鈭斋已经帮我作出了抉择,我要走的这一条路再也不能回头,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他带血的嘴角朝我微微的笑着,我只能带着对他的思念继续走下去,去争夺用他的鲜血铺就的权利。
鈭谦似乎早已料到我会到来,喜乐和喜福候在殿外,而殿内只剩下他一人。
烛火明亮,晃在鈭谦的脸上,他依旧那般深不可测,我曾经以为或许他对我还有那么点的愧疚之心,我可以利用这份愧疚来折磨他,而事实上我折磨的只有我和鈭斋而已,但是现在明白这个道理已然太晚了。
他见我到来亦不曾抬头,我悄然地将食盒放到书案上,站在他的身侧瞧着他写下来的字来。铺开的宣纸上,赫然是“江山烟雨梦,故国春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