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个时光,无情岁月中的某一个黄昏。
太阳极不情愿的,就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又一次落在山的那一边。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想,山的那边会有什么?也会有这样一片竹林吗?
也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因为我无法移动分毫。
有时候,我也很想问一问住在竹林里的,那只可以四处奔跑的兔子,可我也无法做到。
因为我是一棵竹子,虽然我会有不少奇怪的想法,但我不知该怎样来说话。
竹林,在夕阳的余晖中,轻轻的黯淡下来。
那些白天喧闹的虫兽,也安静了下来。
我看到那只兔子,钻回了她的小窝。
这个时候,风来了。
夜晚没有安静的,似乎就只有风了。
我的身体与其它的竹子碰撞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是竹子的合唱,我很喜欢,但我更喜欢的是,那个人用竹子吹奏出的声音。
他一个人,便压下了所有竹子的合唱。那声音让我迷醉。
不过可惜的是,我很难见到他一次。
竹林的附近生长着各色的花树,一年四季都有盛开的花朵。
我很喜欢那些花儿,很想靠近她们仔细的看看她们。
我曾经见过蝴蝶嗅着她们的香气,见过兔子抚摸过她们花瓣。
我也想这么做,可是我无法靠近她们。
就算是风很大的时候,将我的枝条吹得斜斜的,也无法靠近。
其实竹子也会开花的,我已经见过我身旁的竹子开过三次花儿了。
每一次,竹子花开,伴随着的便是花开之后的死亡。
似乎这一次花开,便是用尽了竹子一生的力气。
老去的竹子会在花开之后枯萎。第二年春天,地上会长出新鲜的竹笋,他们长大后,是新的一茬竹子。
我第一次见到身旁的竹子开花的时候,真的好开心,原来竹子也会开花。我在风来的时候抚摸过它们开着的花儿。
直到它们的花儿谢去,直到它们一棵棵枯萎死去。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没有开花,当然也没有死去。
你有没有见过,一颗孤零零的竹子,悲伤的站在一片死亡的竹子中。那个时候的我,懵懂中有了悲伤的意识。
我孤零零度过一个冬天,我看着春天到来,看着新鲜的竹笋从地上冒头,生长成一片新的竹林。
这些竹子于我来说,似曾相识,却又那么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我等到了第二次竹子开花,而让我失望的是,这一次,我仍然没有开花。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与其它的竹子不一样。
看着周围怒放的竹花,看着它们一瓣瓣的落去。
我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渴望,我渴望能像它们一样热烈的怒放一次,哪怕怒放过后就会枯萎死去也愿意。
我不要这么孤零零的活下去。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开花,于是我便开始讨厌竹花。它每一次都带给我希望,却又最终让我重重的失望。它们为什么不像其它的东西一样,每年春天都会开花。
我开始喜欢竹林旁边的其它会开花的东西,它们每年都会开花,花开之后也不会死去。
有一天晚上。我又见到了那个会用竹子吹出好听声音的人。
他好久都没有来了。
那一晚他靠在我的身上,抱着一个大坛子,喝着一种叫酒的东西。
他喝醉了,便不停的自言自语着。
他躺在地上,酒坛摔烂了。酒渗入了我的根部,进入了我的身体。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
我原来就不多的意识模糊了起来,那一夜,我是一棵喝醉酒的竹子。
以至于,那晚他都说了些什么,我醒来后大都不记得了,唯一让我记住的只有两个字“昙儿,”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也是他说的最多的两个字。
酒醉一夜,醒来之后,我的意识转动快了许多。我的脑海里有了人类的概念。
我知道我遇到的那个人不是寻常的凡人,而是一位有着高深修为的修士。
也许他从第一次来这里时,看到竹子开花时,便看出了我比其它的竹子多了一丝灵性。
只是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帮我开启灵窍。
此后,很久很久,足足有一个甲子的时间,我都没有再见过他。
这一个甲子中,竹子又开了一次花。而我也可以用幻音说话了。
“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结实,结实必枯死,实落又复生。”
六十年为一甲子。
我努力的修炼,我想要在第二个甲子来到之前化形,我想要找到办法阻止这片竹林的竹子开花。
在这个甲子的第五十九年,我彻底化为了人形,有了不弱的法力。
但我却没有阻止这片竹子开花。我这些年来对竹花的讨厌都在化形的那一刻消失无影。
那些是一生只为一次花开的竹子,用生命奔烈开放的竹花。盛开一次,便胜过它花开无数次。
我在竹笋生长起来之前,重整了这片竹林,开辟了曲水流觞。
此后,我在这片竹林中修炼,修炼之余,这座山被得了自由的我玩了个遍。
也自然被我找到了永青山人的洞府。
我去了好多次,他的洞府阵法封锁,我传音,没有任何回答。
终于又一次,我见到一个白衣男子独自坐在山头看夕阳。
“你是那棵竹子?”这是他见到我所说的第一句话。
“是啊,我是竹子。”不知为什么,我很开心的道。
“你现在已经修炼成人身,有了修为,便也该有个名字才对。”
“名字?我的确还没有想过这个,不如你给我取一个好了。”
“你是青竹所化,便叫你余青可好?”他负手起身,淡然而笑。
“好啊好啊,我以后就叫余青了。对了,我知道永青山人是你的道号,那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呢?”
“辛弃疾”他丢下三个字,便缓步走下山头,向着他的洞府走去。
“辛弃疾,你等等......”我大声叫他的名字。这是我第一次当他的面叫他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
“现在化形了,便懒于修炼了?你是妖修,整天满山头的跑,遇见自以为正道的修士,当你是害人的妖精要杀你。你斗得过吗?”他的话并不严厉,却令我的心头一颤。
“我只是想来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我?”
“当然要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现在还只是一棵无知的竹子。”不知为什么面对他,我渐渐的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你如果修炼遇到瓶颈,我可以指点你,我也可以送你一些功法秘籍,但我不喜欢收徒弟,”他有些庄重的说。
“谁说要拜你为师的,你这样动不动就教训人家的师傅,我才不要呢。”我心中嘀咕着,原来他是误以为我想来拜他为师。
“我,我没说要拜你为师啊。我就是想来对你道个谢而已。另外我只是想给你交流下音律。”我的脸有些发烫,不知道有没有红,我感觉我在说谎。我不由自主的低下了脑袋,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
“你对音律一道虽然有些天赋,但毕竟化形时短。我可以指点你,你若真想谢我,就为我酿几坛酒吧。”
“什么,你让我酿酒?”我禁不住脱口而出。他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要求。
“你不是说要谢谢我吗?况且你喝了我的酒,难道不打算还了吗?”他没有在意我的失态,抬起脚步,向着他的洞府走去。
“山下四十里外有一个小镇,你可以去哪里学习一下酿酒的法子,人世繁华,也顺道可以见识见识花花世界。”他的声音远远传来,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阵法里。
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迷迷糊糊中回到了曲水流觞。
我望着我自己所做的竹笛,有些不服气的想着:“谁爱你指点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那个小镇,我只不过去山下小镇的乐坊偷偷学过几次,就已经能吹奏很多美妙的曲子了。”
虽然我觉得我不需要他指点我音律,虽然觉得他有些傲慢,但不知怎地,我还是去了山下的小镇。
也许他说的对,对于音律我有天赋,可是对于酿酒我却无法速成。
我想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将自己打扮成一个男儿,混入一家酒坊当徒弟。
这个小镇有三家酿酒的作坊,我打听之下,只有一家叫牛栏酒坊的招收酿酒的学徒。
我按着永青山人的装束给自己打扮了一番。见到酒坊的主事之后我自报了姓名,并说明了来意。
酒坊的主事听过之后有些不敢相信。那些酒坊里的徒弟们也停下了手中的活,看着我窃窃私语起来。
“这打扮得跟个秀才,这俊俏的跟个姑娘一般,你说怎么好端端的要跑酒坊来当学徒。”
听到这些话之后,我才意识到我人世经验的不足。我只好跟主事解释道,我喜欢喝酒,所以嘛,想来学学如何酿酒。
主事的听了之后,说了句“我明白了。”
然后对我说,其实这酿酒也不是什么不可外传的绝密技术,他看我不是来当学徒的,如果我真的想学他们可以教我。我学会了随时可以走。
我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但他这么说倒是正合我意,我本来就是打算学会了就跑路的。
我谢了主事,满口的答应了下来。此后我便每天来这里学习酿酒的法子。
每天闻着酒坊的酒香,我想起了,我还是在很久以前,还是竹子的时候喝过一次酒。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是啥滋味。
有一次,趁着伙计们都去吃饭。我偷偷的喝了一口牛栏烧。
牛栏烧是牛栏酒坊生产的一种烈性烧酒。
热辣的酒沿着喉咙流下,有些呛人。酒进入我的身体,我感觉我的心跳好快。似乎要跳出嗓子尖儿来。
我的脸如发烧般的烫。难怪叫牛栏烧酒。
不知道那东头羊牯酒坊的羊牯烧是不是也是这样子。还有西头的狗肉烧,据说配狗肉吃喝很过瘾。我开始想,这些凡人,怎么什么都吃?
这是我修炼成人之后,第一次喝酒。我偷偷的溜了回去,在曲水流畅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