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已经很少能主动提及上个世纪那一段历史,犹如厚重的书页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不经意的掸拭,每一页却又如此沉重。李纯、张老板几乎是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但上一辈的经历却又何其相似。陶勿下山后自然多多少少接触到一些,他没有料到人与人之间的麻木残酷远胜于妖世,经历人世不过短短数年,就已经觉得那段历史犹如长卷中突然插入了一幅黑白画面,突兀而又刺目,导致人间不少玄学失传,尤为可笑是与凡人对立数千数万年的妖界,却无意中把许多人间技艺保存至今。
陶勿收回匆匆而过的念头,把注意力放在风水罗盘之上,疑问道:“张老板提到的家传秘法是?”
张老板从情绪中恢复,强笑说:“哦,小哥是指这一层红漆吧,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留下罗盘放置在桌上,走进店内的小隔间,很快传来翻箱倒柜,物瓶磕碰的声音。
文沙佩犹豫了一下,她本想趁机直接“拿”走罗盘了事,却被陶勿眼疾手快制止了她不告而取的举动,还给了个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两人虽然算熟人,但发生在之间的事情除了打架就是互相要挟,如果不是在这么凑巧的场合之下,恐怕连打招呼的念头都很难有。只不过今天陶勿动作看似不大,文沙佩却难得温驯的像小猫一样,微微讶异后,顺从的轻颦浅笑,或许是想到了不告自取即为窃,脸上还有些不自然的晕红。
“你怎么在这?”陶勿趁着空隙时间问。
“我怎么就不能来这?”文沙佩反问道。
陶勿哼了一声以示对回答很不满意,鬼才相信文沙佩出现在濮阳只是巧合。
“好吧,说实话都是你害的,最近几个月天天主刀,累死了,我休了半月假,出门散散心。”文沙佩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责怪陶勿也有一定道理,如果不是受到他威胁,而后帮忙击穿头颅的警察动手术,也没后来那么多事情。见陶勿满是不信的表情,板着脸说:“爱信不信。”
文沙佩不穿白大褂时,一颦一笑不自觉的流露出风情万种,与在医院遇上的如冰山般的气质完全不同,陶勿察觉到些许的区别,心里不自觉有些异样的感受,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把文沙佩看得有些莫名其妙,都要摸摸脸上是不是粘上什么东西。
“看什么?”文沙佩没好气的说。
“你有点不一样。”陶勿不想纠缠文沙佩的来意,毕竟李纯的事情还要有求与她,琢磨着怎么才能让其帮忙,总不能又要挟一次吧……
“什么不一样?”文沙佩奇怪问道。
“没穿白褂子……”
“切……我就不能穿别的衣服了。”
两人看似无趣的闲聊,其实都有意识回避了一些关键之处,比如文沙佩就觉得陶勿出现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久等了。”张老板端着紫金色的镂纹铜盆,盆里盛满了清水,放置在桌上。
陶勿与文沙佩注意力很快被张老板的举动吸引,目不转睛盯着他手中的动作。
“这是……要洗去红漆吗?”文沙佩问道。
“呵呵,两位都已经猜到了。”不仅是铜盆,张老板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一个仅有小拇指大小的白玉瓷瓶,瓶口一层蜡油完全密封笑道,“先父既用秘法锁死罗盘,同样也调制了一瓶溶解药水。”
刮去密蜡后,仅少许几滴无色的液体滴入到铜盆清水之中,瓷瓶内已经完全空了。不知不觉气氛开始紧张,三人各怀心事,伸着脖子屏息静气注视盆内的反应,几缕液体虽然无色,但比清水粘稠度要高,可以清晰的观察到液体进入清水后,很快化为一缕缕的流丝状,在水中伸展扩散。
“不知道几十年了,过保质期没。”张老板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些汗珠,带着自嘲的语气说道。
“不急。”陶勿心想如此慎而重之,猜测问:“想必术数刻度材质应该比较特殊吧?”
“对。”张老板一边应和一边注视盆中变化,直到如沉底的油缕完全划开,才补充了句:“记得先父简单提及过,术数层因需旋转,所选都是较轻耐磨的锡、银、镍,恐怕还掺杂了少许紫金用以上色。”
文沙佩比陶勿更多的接触了现代教育,闻言吃惊不小,合金并不是简单的混合,所选比例差之分毫,或许就达不到预期的硬度柔韧度等,如此大费周章真的只是简单的一个风水罗盘吗?她偷偷瞟了眼身旁的陶勿,却发现他对这一切好像都觉得在意料之中。
“应该可以了。”张老板自语,拿起红漆铜盘,小心的捧起,放置在水面之上,然后同时松手,铜盘整个莫入铜盆水中,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浓稠的红物从铜盘喷涌而出,不过几秒钟,整盆清水变成了酱红色。
“估计还得泡一会。”张老板不确定道,“先父过往到现在也有二十多个年头了,有些交代我也进不太清。”
“张老板客气了。”文沙佩比陶勿肯定更擅长与人打交道,赶紧见缝插针提问罗盘除了堪舆风水之外的用途。
张老板抬眼看了眼稳坐不动的陶勿说:“只怕陶小哥已经胸有成竹了吧?”
陶勿也不客气,略一点头。他与张老板像有默契一般,把文沙佩气的只咬牙,看来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与众人的预想完全不同,铜盆中的水达到浓稠的顶点后,颜色竟然还是逐渐变淡,在三人的注视下最终又变得清澈可见,罗盘上的红漆已经完全褪去露出原本的成色。
与一般人概念中的罗盘,相同之处远少于差异的部分。外方内圆,内圈即原来放置石勺的部分,不是本应光滑如镜的平面天池,而是有着整齐切口的圆形浅槽。外圈暗金色的术数刻度暗循术理码放,两部分一同形成了罗盘的内圆,圆形直径略小于方形托盘,二者不是熔铸一块,圆形内盘镶嵌在方形底托之上。
张老板说声“中了”,向两人笑着解释道:“先父曾提过返清后方能用手触碰,我误以为清是青色的青。”取出罗盘后用干净的白布擦拭干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件十字细针,轻轻插入到罗盘内圈卡口当中,能很清晰的听见“啪嗒”的机簧声。
“这就复原了?”文沙佩忍不住问道。
张老板摇摇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暗红色的丝线,交叉在罗盘四维方向打上十字:“还需加上天心十道,这才算完整。”他松了口气,“想不到祖传之物今日终于又重见天日。”
罗盘放置在张老板左手掌心,脸色一暗:“可惜施用之法,先父并没有传授与我。”
正感慨的时候,罗盘指针突然急速的旋转,张老板吓了一跳,差点摔在地上。幸亏反应的还算快,手一抽丢在桌面。与桌面的碰撞并没有让指针停止,反而更加的剧烈的转动。
文沙佩惊呼一声:“怎么了?”张老板此时已经是吓得脸色发白,顾不上回答,估计也回答不上来,只有陶勿脸色如常,只是默默注视指针的转向。
很快指针停止旋转,开始指向陶勿和文沙佩的方向剧烈颤动,最后停留的位置,不偏不斜,正对着满是惊诧的文沙佩。
文沙佩猛然觉得张老板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劲,迷惘之外甚至还有些恐惧,心里一动,指尖无意发出一道精气,拨转了指针的方向,没想到指针跳动之后,又转回原位,依然正指向她。
张老板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着文沙佩低声嘀咕了句:“小姑娘好重的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