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为什么老头从来没告诉我。”陶勿心乱如麻，岑婆名字叫做雾岑，看来雾箐是随了祖母的姓氏，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水松与岑婆是夫妻，还有儿孙，却难得聚在一起。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女子并有没过多争辩。
陶勿颓然泄气：“也许是真的，你的气息和岑婆一样，很好闻。”
“胡说些什么呢！”雾箐被陌生男子评论自己身上的香氛，不由赫然到耳根发烫，伸出手，“拿来。”
“凭什么？”陶勿用力扣紧拳头，生怕水松在世间留下的唯一遗物被雾箐要走。
“凭我是你姐姐，还有你想把阿爷捏碎吗？快拿来。”雾箐有些哭笑不得。
姐姐？这个称呼让陶勿一愣，一时难以接受，突然灵光一现，急切问，“你说阿爷还活着？”不由自主的把手中松籽交到雾箐手里。
“笨蛋，这样子还不是生不如死，跟我来。”雾箐转身走出屋，领着陶勿到几颗古松围成一片空地上。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月华初生，云畔挂钩，山顶金灿灿的一片。雾箐找了一把简陋的铁锹，铲开落叶、浮土，挖出一个浅坑，小心翼翼的把松籽埋入。
陶勿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他还没搞明白状况，但对于突然出现的所谓“姐姐”有种天然的信任：“这是怎么回事？”
雾箐没有理会陶勿，重新铺上一层针叶，才拍拍手站了起来，默默的注视山顶云起雾缭。过了好一阵子突然转身逼视陶勿，“你今天是不是化形了。”
陶勿心里一紧，”化形”只能是指他异变后的样子，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化形阿爷怎么会灵解归元。”
陶勿头昏脑胀，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他想象，太多的疑不知道从哪里问起：“老头子，他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以前的样子？”。
“单想恢复到人形，起码要千年。”雾箐幽幽叹了口气。
“一千年！为什么要这么久？”陶勿张口结舌。
“难道阿爷什么都没告诉你？”雾箐抬头诧异的看了陶勿一眼。
“没有。”陶勿神色暗淡了一下，天天相处即使有些不合情理也早已成了习惯，“不过我知道老头子算是个妖怪吧。”
“什么妖怪，这么难听。”雾箐微微皱皱眉头，莞尔嗤笑，“那你是什么。”
“我是人啊，小时候被丢在山里，然后老头子把我捡回来养大了。”陶勿很肯定的语气。
雾箐像看怪物一样认真端详了陶勿半天，黑白分明的双眼中神色复杂，看得陶勿直发毛，等了好一会才说道：“看来阿爷还真是把你当成小孩，什么都没告诉你呢。”
“我已经成年了。”陶勿有点不服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天不怕地不怕，但在雾箐面前却有点畏畏缩缩的。
“你还真是成年了，要不怎么害阿爷灵解归元，要花上几千年时间回复元气，禽兽不如的东西。”雾箐拉下脸。
“我是人不是禽兽！”陶勿争辩道，脸上有些发烫，他不确定雾箐是不是知道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以前就听说你尽干些坏事，没想到这一次闹这么大，真恨不得一掌拍死你。”雾箐越说越气。
陶勿不吭气，垂头丧气说：“你打死我吧，我不还手。”
“以为我不敢吗？”雾箐把手抬起，手掌心升腾起一团急速旋转的絮状云烟。只是看着陶勿倔强又懊悔的神情，不由心里一软，“算了，打死你白白耗费阿爷一生的心血和修行，唉……对了，阿爷灵解归元前和你说了什么。”
千年有多长，陶勿没有太具体的概念，但想起他和水松在南仑山相处的日夜，陶勿不由黯然，尽量把水松的话语转述了一遍。
“阿爷让你下山应该是另有用意，他原本想用他自己的办法看护你，唉……”水松目前的状态说白了就是丧失了一切从头开始，雾箐虽然没有听到想听的，但也没法过于苛责。
“不，我要留在山上陪着老头子。”陶勿抬起头，有一股只有年轻人才有的倔强。
“那不是辜负了阿爷的心血吗？”雾箐摇摇头。
“虽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阿爷因为我才变成这样，所以我要陪着他。”
“看不出你还不是坏的透顶啊。”雾箐有些意外，指尖拨捋过几根被山风吹乱的长发，姿态轻柔带着些婉约的哀伤。
“我本来就……”陶勿嘀咕道，声音越来越小，他想说自己不坏，可是突然觉得有些迷茫，杀了申寇还可以说是为了自保，那么对清嫣所做的事情算什么。
“犹豫说明起码是成熟了点，你知道什么是一个真正的人吗？”
“你我都是。”陶勿之所以嘴上坚持，正是因为他内心深处一直在动摇，可以说从懂事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有些不正常，只是潜意识里更希望和正常人一样罢了。
“真正的人是有人性的，不管人性是善还是恶，或者是善恶之间。”雾箐不置可否，没有留给陶勿思考的时间，“人性本善，但是任由欲望膨胀变成了恶念；人性本亦恶，所以需要遵循世间的法则抑制自己恶的欲望。善恶之间有的时候界限是很模糊，所以****之间的一线之隔也只不过看能否控制自己的本能欲望……”
“听不懂，我只知道我就是人。”陶勿理直气壮打断了雾箐的长篇大论，类似大道理水松也曾经给他灌输过，要能听进去也不是今天的陶勿了。
“你别的不象阿爷，驴脾气倒是和他一样。”雾箐气急反笑。
沉吟一会：“有些事情是应该和你说清楚了。你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还有阿爷为什么收养你吗？”
陶勿虽然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耳朵却不易察觉的动了动。
雾箐理了理思路：“在这个国度里，大多数人都是四千五百年前三皇五帝及其部落族群的后裔，其中有一位颛顼，是华夏族先祖黄帝的孙子，成为继黄帝之后的又一个帝王，定版图禁巫术，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被世人尊称为北方玄帝。可惜这么有作为帝王却又了个不孝儿子，桀骜不驯，无恶不作，淫逸无理，不可教训。”说到这雾箐恶狠狠盯了若有所思的陶勿一眼。
“也正因为如此，北方玄帝的这个儿子所作所为触犯了天条，被天帝下了咒印，堕变为凶兽流放到了当时还是蛮荒之地的西方。”
“然后呢？”
“然后北帝的这个儿子就死在了西方。”
“死了？”陶勿有些讶异。
雾箐不满的哼了一声：“当然没那么简单，要是这凶兽死了一了百了也就算了，偏偏它在临死前受颛顼所禁巫教教唆，立下毒咒，生生世世，凡有轩辕黄帝一族一点一滴血脉，必有一人承受施加到它身上的咒印。而黄帝一族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世世代代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自称为炎黄子孙，几乎所有人多多少少都能牵连上些关系，可以说绝大多数人都是誓咒的载体，只是其中必然有一个应验了咒印，成为梼杌。”
“嘿，这个凶兽名字到和我挺像。”陶勿不自觉的摸摸鼻子，借以掩饰心里的震惊。
“不仅是像，你的名字陶勿就是阿爷根据梼杌的谐音给起的，只不过他希望你能成为有着高尚胸襟，知错不逃避的人。陶丘于高山，过则勿惮改，阿爷对你也真是殚心竭虑了，起个名字都这么费事。”
雾箐已经说的再明确不过，陶勿不愿意相信，却不得不信，表情有些奇怪的抽搐，过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毕竟和水松生活了这么久，有些事多少也能看出端倪，沉默了一下才问：“化形后就是梼杌？”
“嗯，所以这个誓咒也被称为兽心咒，你就是这一代的梼杌。”
陶勿默然不语，神色很复杂，
“别难过了，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世间千千万万中普通人中不过是你承受了这一份磨难……”雾箐轻叹一口气，安慰道。
“没什么，说明我还是个人嘛。”陶勿表面上还是努力装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真是没心没肺，不知道是不懂还是不懂装懂，平常人听到这里起码也要吃惊一下吧。”雾箐对于陶勿的反应又好气又好笑。
“听懂了，我好像运气不错，被什么鬼咒语选中了。”
“阿爷耗尽了一生，甚至错过了飞升超脱于世间的机会，不是让你这么傻乎乎的过一辈子。”
“老头子真麻烦，直接教我成仙不就好了，成天打坐也没教点别的，他想干什么？”
“你以为修仙这么容易吗？他是希望在你这一世破除这个毒咒。筑基之后如果让你继续提升灵气，那你接下来万一有天份化气成丹，必然凝结兽丹，到时别说修仙，一辈子连人都做不成了。”
“不学就算了。“陶勿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今天那个以后，咒印还能破解吗？”
“有，杀了你。”雾箐板着脸说。
“不对，杀了我，还有下一个人，解不了！”陶勿摇摇头。
“这你倒想的明白了？”雾箐有些无奈说。
尘封往事，让雾箐不由有些晃神，等了很久才很简单的讲述了经过，三千年前，有两位得道方士到此处，两人常在当时还是一颗普通松树的水松树荫下对弈论道。潜移默化中，水松默默收集了不少灵气，两位方士看水松与他们有缘，点化了水松，让他有了灵性，之后水松又陪伴了两位方士数十年，兽心咒就是在那一段时间听说的。留在周仑山的水松一天发现个被遗弃山脚下的婴儿，就是现在的陶勿，当时婴儿已经有了化形的迹象，浑身覆盖一层厚重的绒毛，遗弃他的生父母因为害怕，丢弃时甚至只用小棉袄随便包裹了一下，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水松震惊发现婴儿就是这一代兽心咒应验的人，他感恩方士点拨，怜悯世人，耗费千年修行施法，封印了梼杌的誓咒，让陶勿保持住人形，但是也付出了代价，只要陶勿经历一次完整的化形，毒咒的反噬会让水松丧失所有的灵力，导致灵解归元，由于陶勿今天激发了凶念，戾气无法控制导致梼杌的誓咒应验，完成第一次化形，水松想依靠这个办法来破除咒印的想法失败了。
“阿爷为了你逆天而为，临终前传信给我，说他错了，不应该把你留在身边强行封印兽心咒，而是应该让你去体会人世间的百态。”雾箐有意无意把发现到收养中间发生的事情省略了，正因为水松把陶勿带回，并且要用千年灵力封印梼杌的誓咒，才导致雾岑不忿远走，数年才回来一次。
陶勿默不作声，当然也顾不上这些细节，心里忍不住剧烈刺痛了一下，水松三千年的修行，到如今烟消云散。
“你必须到人世间，去经历各种各样的尘世俗事，去体验人心与兽心到底差别在哪。”雾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等你真正明白的那一天，誓咒不破即破！”
陶勿不自觉的把掌心也按在自己胸口，心跳很乱。
“还有今日化形梼杌后，阿爷施加封印已经被解除，但效力犹在，你要记住，今后不能让化形后的戾气左右你的思想。”雾箐注视着陶勿表情严肃，一字一句的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到了无法挽回的程度，我会亲手杀了你！”
“我，下山。”陶勿拽紧拳头，几乎是立刻就下了决定。
“世间这么大，下山你准备去哪？”
“走到哪算哪。”
雾箐有点气结，差点没被陶勿的话噎到。“出发时我告诉你一个地方吧，那里有我一个朋友，你找她帮忙安顿下来。”
“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我去睡觉了。”
“没了，快滚！”雾箐按耐不住怒火，终于发飙了。
（楔子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