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志深带着曲若水来到秦海商会会场,在大门遇到金会长。金会长过来高兴地握着他的手说:“志深,真是没想到啊,连我都以为你这次没希望了,谁知在那么不利的情况下你也能翻过身来。”
黎志深笑笑:“一会儿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金会长说:“我这两天大概听了一下大伙的意见,大家都更倾向于你呀。呆会儿好好表现。”
一辆汽车开过来停在门前,林立诺从里面走出来。他向金会长打过招呼,对黎志深说:“老黎,我有事想问你。”
“那你们聊着,我先进去了。”金会长怕在他们之间不好说话,便先走了。
林立诺盯着黎志深:“你说实话,草上花是不是在你那?”
黎志深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草上花不是跟你了吗?”
“她昨天一宿都没回来,我早晨去她从前的宿舍和医院找过,都说没见到她。除了你那儿,她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
“她真的不在我那儿,我只在昨天傍晚见过她两次,然后就不知她去哪了。”
“你昨天傍晚还见过她?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我没必要告诉你吧。”
“你不说就算了,现在我也没空跟你说这事儿,开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咱们会上见。”
正在这时,花明河气喘吁吁地跑来:“志深,你有空吗?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黎志深说:“花伯父,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花明河说:“我知道你马上要进去开会,本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你,可是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刚才我在医院,听一个送客回来的医生说,他看见草上花今天早晨上了去东北的船。”
“她走了?”林立诺在一旁叹气道:“我早就预感到她会离开我。”
花明河说:“我今天又看她写给我的信,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她说,她带给我全家的伤害,就是赔上性命也无法挽回。美玉突然想起昨天自己刚醒过来时,由于受刺激过度,精神狂乱地跑了出去。草上花正巧来了,美玉那时以为自己的儿子被草上花摔死了,就对她说,她杀死了自己的儿子。恐怕草上花真的以为孩子死掉了,她别做什么傻事才好。”
黎志深说:“她只是回老家去了,不用担心。”
花明河摇摇头:“可我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虽然做了一些错事,但我知道她原本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只是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现在醒悟过来,怕是不肯原谅自己。她突然把房子还给我,就好象是在处理自己的后事一样。不行,我必须马上去找她。”他说着转身欲走,不料躯壳一晃,摔倒在地上。
黎志深忙过去扶起他:“花伯父,你怎么了?”
“没事儿。”花明河苦笑着说,“到底年岁大了,累了这几天就吃不消了。”
林立诺过来说:“爸,你躯体不好,就歇着吧。再说今天客船都开了,你急也没用。等明天我到东北去,必竟我到小花的家乡去过,对那里的情况熟悉。”
花明河有些意外地望着林立诺,显然对林立诺的态度转变不能完全适应。就连林立诺自己都有些吃惊,他刚才自然而然地说了那些话,说过后才醒起现在的情况已和从前不同。
这时,里面有人出来催了:“黎老板,林老板,快进来吧,已经到点了。”
黎志深对曲若水说:“小曲,你先送花伯父回去休息。”
曲若水答应了,扶着花明河走了。
黎志深和林立诺两人一前一后向会场走去。
黎志深忽然想起什么,猛然停住:“今天好象有艘货船要去东北。”
“不错,我也知道。”林立诺说。“那艘船10点开。但现在已经9点了,等开完会赶去根本来不及。你不会是想让我去乘那艘船,而把商会会长的位置拱手让给你吧。”
黎志深哼了一声:“你心里清楚,今天当选的一定是我,怎么还用你让?”他说着大步向里走去了。
黎志深坐在会上,心思却完全不能集中在这里。
他想起昨天傍晚草上花来找自己的情形,她的表情,她说的话,都分明是在与自己告别啊!她没有请自己原谅她,只是告诉他,她真的很爱他。而自己,却对她说了那么绝情的话。
他看着金会长慢条斯理地说了一番话,然后看见林立诺站起来慷慨激昂地发言,他却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与草上花在一起的情景,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想起了草上花最后望着自己时那忧伤绝望的眼神。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人碰了碰他,指指前面。他回过神来,看见金会长正不解地望着他:“志深,你在想什么呢?刚才林老板已经发过言,现在该听听你的了。”
黎志深站起来,却说出了一句在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意外的话:“老林,你尽管当会长吧,我不与你竞争了。我只请你现在马上和我一起去找小花。”
“你在胡说什么呢?”林立诺完全愣了。
黎志深顾不得多说,过去拉起林立诺就走:“你不是说你对她的家乡熟悉吗?快走吧,再晚就赶不上10点的船了。”
金会长喝道:“志深,你胡闹什么!这个会对你多重要你不知道吗?”
黎志深抱歉地望着金会长:“对不起,金会长,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只能辜负您对我的期望了。”他说完拉着林立诺,在众人惊愕地目光中向外面跑去。
阳光照在冬天的海上,几只海鸥跟在船的后面盘旋飞舞。风景明丽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黎志深和林立诺坐在甲板上,许久没有说话。
林立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疯子,你绝对是个疯子!”
“我没有办法继续坐在那里开会……黎志深说,“我担心她会出事。”
“那只是一种猜测。”林立诺呲着牙笑一下,“而因为你的退出,我已经毫无悬念地当上商会会长了。所以我说,你是个疯子。”
“在我的心中,草上花更重要。知道吗?”黎志深轻轻叹口气,“从草上花跟着你走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想尽一切的理由去恨她。可是当我知道她可能有危险的时候,我再没办法继续骗自己了,不管她做过什么,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没办法不爱她。”
“真让人感动啊。”林立诺嘲弄地鼓掌,“你以为你找到她,她就能跟着你吗?别忘了现在她在自己的家乡,那里到处都是我们俩的回忆。只要她知道我的孩子没事儿,放下心里的负担,就会跟我回来的。要知道就在两天前,我们俩还睡在一张榻上!”
黎志深却毫无所动。他眺望着远方,轻轻地说:“她跟谁都没关系,只要她平安……”
草上花下火车后,没有坐雪橇,就自己沿着冰河一路走回来。
黎明的时候,青山屯终于出现在她眼前,她眼睛湿。她明白,自己生命的尽头也终于来到了。
山村里静悄悄的。在这样的季节,没有人愿意早起。草上花来到家门口,摸着门上的铁锁,泪水不禁流下来。这门里曾经住着一个纯朴的女孩子和疼爱她的姥姥。如今,这门里已经没有了姥姥,而那个女孩子,身上已沾满罪污。
她走到栅栏边,想跳到里面去,却又犹豫了。院子里面覆盖着雪,洁白得一尘不染,她不忍心把它踩脏了。就让一切美好的回忆都留在里面,别被自己弄脏了吧。
黎志深和林立诺坐的是比草上花晚一班的火车,下了车,两个人雇了一辆马拉雪橇,一刻不停地赶到青山屯。
这时家家户户的炊烟已升起,林立诺带着黎志深来到草上花家门口,说:“这就是她的家。”他看了看地上的足印,“看来她回来过,却没有进去。足印已经被雪盖上了一大半儿,可见她走了有一会儿了。”
黎志深没有说话,拔腿就顺着足印追下去。
草上花在冰河上走着,转了几个弯,青山屯早已看不见了。她感觉很累了,不想再走下去了,就在冰河上躺下来,躯体陷在冰河上洁白的积雪中。
天阴沉沉的,鹅毛般的雪花轻轻飘落下来,落在她的脸上、身上。这雪的世界真干净啊,没有一丝的灰尘和污秽。雪啊,快快下吧,把我这罪恶的人也掩盖起来吧。
她开始感到彻骨地寒冷,但她一动也没动,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她的躯体渐渐麻木了,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刹,她仿佛看见黎志深向自己走来,问她:“你冷不冷?”
黎志深赶到时,草上花的身上已经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覆在苍白的脸上,唇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哀伤的微笑。
黎志深的眼泪流了出来,他顾不得多想,松开大衣,然后把她抱在怀里,向回跑去。
林立诺迎面而来,气喘吁吁地问:“老黎,她怎么样了?”
黎志深不回答他,而是问:“老孟家住哪?”
“从村口往前一直走,漆着黑色大门的那家就是,老孟家是屯儿里最有钱的,一看就能看出来……”林立诺忽然愣了一下,自己第一次到青山屯来的时候,向草上花打听路,当时她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黎志深却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抱着草上花飞快地向村子跑去。
草上花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榻上。林立诺坐在榻边,欣喜地说:“你总算醒了!”
接着草上花看到孟国学和文慧夫妇站在旁边,她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文慧的诊所里。
文慧说:“小花,你真把我们都吓坏了,你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幸好立诺他们及时找到了你。”
草上花望着林立诺:“是你救了我?你为什么要救我呢,我害死了你的孩子啊。”
“你误会了,我的孩子没死。”林立诺说。“我把他送到医院,他已经没事了。你到医院的时候,花美玉正好刚醒过来,她以为孩子已经被你摔死了,所以说了那些话。等她知道孩子没事,你已经走掉了。”
“他真的没死?真是太好了。”草上花听到这特大喜讯,激动不已。
林立诺微笑道:“这回你放心了吧。你好好休养,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到河上去划爬犁,就象是从前那样。”
“立诺,你听我说。”草上花的眼神却依然黯淡,“我不用你陪着,你快回秦海去吧,你的家人都需要你。”
林立诺的脸色变了变:“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本来有一个完整的家,我不该毁坏你的家庭。我从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我所做所想都问心无愧。但就在我以为自己害死了你的儿子那时起,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个非常坏的女人。花美玉做的,我也一样做了,甚至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报仇,我差一点害得你家破人亡。立诺,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林立诺摇摇头:“小花,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为什么向我道歉?难道你还把我当作花家的人吗?我们不是回来了吗?这里不都是我们俩的美好回忆吗?难道你已经把那一切都忘记了吗?”
“我没有忘。”草上花轻轻叹息,“那个回忆很美也很悲伤,一个傻姑娘,傻傻地爱上一个她根本不了解也不爱她的男人……”
“但那个男人早已爱上她了不是吗?”
“问题是,记忆里的那个男人不是你,那个姑娘也不是我。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从那天见到你看自己儿子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心里不可能放下他的,你们才是一家的人。而我,也不会再接受你,我的心里只有黎志深。在我等待死亡的那段时间,我的心里想的全是他,虽然我知道他已经不再爱我了。”草上花说着眼中充满了泪水。
“既然你知道他不会再爱你,为什么还要拒绝我?”
草上花脸上现出一抹温柔的微笑:“虽然我知道他不会再要我,但我再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林立诺望着草上花,面色冷静的有些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