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小二掌着灯出来迎客,见是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显是一愣:“二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流离将女人放在凳子上坐好,扶着她双肩:“先找两间客房吧!”
小二连忙应是。走之前还端来了些吃食,流离看着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女人,颇有些头疼:“你还是打些热水来吧!”
将人从头到脚抹了个干净,流离这才有机会好好喘口气。她细细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竟没有看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但她就是不明白,明明她只是站在湖边等一一上来,怎么就突然来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她清楚地记得进城的那条路,跟樊城的那条一模一样,只是地上墙边少了些磨损的痕迹。而她现在所住的这间客栈,竟分明也叫做福来客栈。这原本并不稀奇,离国地大物博,偶尔有几座格局相同的城市也不无奇怪,更何况只是两个同名的客栈。只是让流离觉得惊奇的是,她为什么会做出完全与她意志相悖的事?
比如,她明明从不喝酒,怎么到了这里竟突然成了一个酒鬼?终日以酒为食不说,怎么竟还达成了千杯不醉的体质?这完完全全行不通的好么?再说,她自流落人间以来,向来都是谨言慎行,她知道自己能力低微,所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事她也从来不会干,一一那次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可是到了这里,她竟会公然跟一群流氓叫板,而且还主动动手用酒壶砸碎了那人的门牙?!却不说那群人是如何被醉倒的,光是这一项就够让她吃惊的了好吗?
这些异常,就好像她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她见不到她,也不能跟她说话,她感觉不到她的实体,但她却像是一个影子跟在她的身边,且时时刻刻都像主体一般说话、行动。每当这时,流离都会觉得,其实自己才是那个影子,假如她没有这个意识的话。
可影子是没有意识的。
她觉得担忧,同时又觉得惶恐。她觉得自己是在照一面极诡异的镜子,明明镜子里的人长得跟她一模一样,但做出来的事情却又跟她完全相反。
她找不到任何办法来打破这面镜子,她甚至摸不到它,看不到它,但她却能时时刻刻清清楚楚地看到镜子里的那个“自己”。
那个女人心里似乎有个伤口,虽然不大,但却非常之深。她找不到解药来医治它,所以只能靠酒精来将它麻痹。她终日买醉,但流离却从来没有见到她醉过。若不是酒是她亲自倒进肚子里的,她都要怀疑那其实只是最普通的开水罢了。酒,辛辣,刺鼻,但她却丝毫不能阻止。久而久之,她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味道,淡淡的香,淡淡的甜,淡淡的涩,还有淡淡的辣……她不自然地,就沉醉在了这场醇香的睡梦之中。
梦里的她伤感而又孤独,就像一个寂寥的神,每日除了饮酒找不到别的事可做。偶尔麻烦来了,她又能轻轻松松单手一挥那麻烦就自动退出五里之外,并再也不能靠近。
也不知醉了多久,突然有一天,一个女人跑过来跟她说:“恩人,我要成亲了!”
这个女人正是那****从流氓手中救下来的那个。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恩恩爱爱的两人,心中竟密密麻麻地痛着,仿佛有个声音在跟她说:“你看,她们都找到幸福了,你呢?你又有什么?”
她猛地摔碎了一个酒壶,起身恰如一只鸿雁飞离了开去。
然而她得不到的,她并不希望别人也得不到。待到婚礼那天,她亲自为他们幻化了一场大雪。这是新娘最喜欢的东西,雪白,晶莹,恰如他们之间的感情,丝毫容不得半点杂质……
流离看得入神,恍惚间忆起自己前些天也曾做过这样的梦。梦里的锣鼓声渐渐与此时的嘈杂声混杂在了一起,流离渐觉头疼,清醒过来时竟发现自己仍站在那开满荷花的莲湖边上,心中暗自惊奇,那近半年的岁月竟只是她片刻昏沉的睡梦,亦或者荒诞无聊的臆想吗?
“姐!”
一一突然从水里钻了出来,已是十六岁少年的模样。
流离喜道:“你变回来了?”
一一爬到岸上,稍一用功身上衣物瞬间回至干燥:“嗯。”他抓过流离的手,两指摁在她的脉搏之上:“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流离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不舒服?”
一一先是一呆,继而颇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是看出来的。你的脸色差成这样,能是舒服的吗?”
流离想想也是,不由得为自己的怀疑感到抱歉。一一他只是个孩子,又怎么会想要害她呢?
一一脸变煞白。
“姐,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他小声说道。
流离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一一撇过脸:“只是有些饿了。”
两人这才重新上路,穿过一处密林之时刚好逮到一只野兔,再加上几个果子,刚好够饱。
流离这一顿吃得无比舒坦,只因这野兔不但是一一捉的,而且还是他亲手烤的。流离无比惊讶:“怎么你竟还会烤肉?什么时候学的?”
她一向认为一一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所以从来都把他当孩子看,竟没有想到他竟还会这些她从未教过的东西。
一一自豪无比:“我根本就不用学,这样简单的技艺,我生来就会。”
流离听了捧腹道:“我听过生来就会读书认字,习武修道的,可还从未听说过有人生来就会做饭的呢!”
一一红了脸:“读书认字算什么,习武修道又算什么,我也是生来就会的!”
流离想起上回的事,生怕他又做出什么傻事来,遂也不逗他了:“好吧,我就暂且相信你好了。”
完了,又问他:“一一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一一想了想:“我想回京城看看。”
流离注意到他的说辞,心里“咯噔”一下:“你,记得自己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