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冬终于坐上了去江城的汽车。
今天,他即将远行,到几百公里之外的江城,去追逐他那心中的梦想。
这次父母没有反对他,而是亲自为他收拾好行礼,陪着他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送他到镇上汽车站上车,母亲还特意为他准备了几个煮熟的荷包蛋,以便在路途中饿时食用。看着汽车启动渐渐地远去,直至离开视线,老两口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汽车内坐满了人,连座位中间的过道也加了几张凳子,行礼架上堆放着各种各式的行礼包。由于汽车清晨六点钟出发,许多人都像寒冬冬一样,需要提前赶到镇上,根本没睡好觉,当汽车启动时,倦意就会袭来,任由汽车怎样颠簸,两只眼皮不停地打架,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当寒冬冬一觉醒来,天色大亮,汽车继续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巅簸地行驶着,轮胎掀起股股白色尘灰四处弥满,路上行人唯恐避之不及,早早躲避在公路两旁。
车内,有人在细声地交谈着,神色轻松愉快;有人睡眼睲松,哈欠不断,还没睡足;也有人睡意正浓,鼾声连连。
窗外,一片秋色,秋意渐浓。
天空湛蓝,广阔而深邃,仅有几缕薄如蝉丝的云彩,像个妩媚多情的少女,款款深情地悠悠飘浮。太阳像个自由自在的鱼儿,游弋在湛蓝而广阔的天空,将它那柔和的光辉,穿透略带凉意的秋风,沐浴大地,温暖人间。
近处,稻田一片连一片,霜后泛黄的稻秆支撑着沉甸甸的稻谷,像一垄垄金黄的珍珠,阳光下金光灿烂,微风吹拂,稻香四溢。
远处,群山起伏,山脉相连,青翠欲滴的灌木丛中点缀片片红叶,放眼望去,湛蓝的天空下红叶如火,色彩斑斓,层林尽染,气势撩人。
稻田与山峦之间,有一条蜿蜒的小河,河水青蓝,绕山而过。河埂上,有几头牛在不停地埋头啃着草,时不时甩动牛尾巴驱赶身上的蚊子,显得悠闲自在。
窗外的秋色,窗外的景致,俨然一幅美妙的画卷,美不胜收。但对于生长在农村的寒冬冬来说,这样的秋色再普通不过了,早已习以为常了。也许是这次的心情不一样,自己外出要远离家乡,远离这些熟悉的山山水水,心底油然而生起股股浓烈的家乡情怀。他静静地欣赏着沿途的景致,似乎想将它们尽收眼底,珍藏在内心的某个深处,远在他乡寂寞时,慢慢品味家乡的味道,以解思乡之情。
随着汽车车轮滚滚向前,离家就越来越远了。此时,好像有股从未有过的离别愁绪陡然涌上寒冬冬的心头,他有些想念父母了。父亲是个憨厚本份的地道农民,勤恳吃苦,任劳任怨,像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生命不息,耕耘不止,没日没夜地忙碌着,只是不善言语表达,见人多微笑,将自己内心的淳朴善良付诸于实际行动中,在当地为人处事很有口碑。寒冬冬临走前他只说了一句话:“冬冬,如果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别死撑,回来同我下地干活,同样有衣穿有饭吃。”这是句实在话,说得直截了当。
母亲则善解人意得多,话语间尽显母爱的温柔。她拉住寒冬冬的手,静静地端详着,凝视着,说:“冬儿,妈知道你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孩子,妈妈很为你高兴。如今,你已长这么大了,爹妈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觉得是对的,你就大胆地去做吧,爹妈永远都支持你。”说着眼泪婆娑起来,不停地用手轻轻弹去寒冬冬衣服上的灰尘,声音哽咽继续道:“冬儿,你一个人独自在外,爹妈照顾不了你,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懂吗?”说完,转身用衣袖轻轻地拭去眼角的眼花,她心里对宝贝儿子孤身远行有些不放心,很舍不得,但又无可奈何。
在父母看来,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但复杂得让人难以把控。寒冬冬这么年轻,虽是一米八几的个子,但才满十七岁,人长这么大连县城都没去过,让他独自在外创荡,他们心里有十二个不放心。况且,寒冬冬只有初中文化,又没有能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到城里去肯定要吃苦受累,与其这样,倒不如在家帮助父母干些农活,只要不偷懒肯吃苦,生活还是过得很好的。
其实,父母不让他外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寒冬冬是家中独子,但按照当地习俗,这个年龄已进入了谈婚论嫁阶段。在当地,无论男女,如果过了二十岁还没有定亲或结婚,就成了人们所说的剩男剩女了。为了他的婚事,父母四处求人,忙个不停,怕他娶不上媳妇打光棍,被人嘲笑还是小事,就怕断了他家的香火。父母是过来人,知道人生的每个节点该这么过,否则就会落单,就会被生活节奏所抛弃。
在寒冬冬看来,在老家的大山深处,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年复一年,变化的是四季,不变的是它的容颜。有时,他会跑到家后面的大山顶上,极目远眺,久久凝望,仿佛要让思绪插上翅膀,翻越高山,趟过河流,穿过田野,看看外界的山和水,是否和家乡的山水一样。
他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早出晚归,守望着几亩田地辛勤地劳作,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延续着这种看得清摸得着的生活方式,但这种生活模式不是他想要的。他心中一直有个梦想,非常希望走出这小山村,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心里时常有种莫名的冲动和渴望,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反复告诉他:此地不是留人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自己的梦想在远方,要干出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走出去。
好男儿志在四方。男人就应该顶天立地,成就一番事业。不能像自己的父母那样,脸朝黄土背朝天,整天只知道修理地球,终日劳苦,循规蹈矩。但想到自己要到外面去打拼,将来的人生是怎样的,谁也不知道。混得好能为家人带来荣耀,如果混不走,到头来一事无成,一无所有,连累家人陪我受人奚落和嘲笑,这是他不想看到的。因此,他心里上已做好了准备,如果混不走,不管是受穷也好,吃苦也罢,他个人来承担。如果在外面打拼有所成就,再来考虑个人婚姻问题。
在经过同父母讨价还价几次之后,父母拗不过他,最终成行。这次到江城,寒冬冬要去找一个自幼同自己一起穿着裤衩长大,玩得非常好的朋友。此人名叫王海,去年到江城投靠了他家一位远房亲戚,他家这位亲戚颇有些能耐,为王海在城里谋了一份不错的差事。听人说,这小子在城里过得有滋有味,混得还不错。
王海鼓励寒冬冬来到江城同他一起打拼。在信中还说什么“舍不得家乡,奔不了好汉;舍不得父母,只有死在团转(附近)”,年龄人就应该到外闯荡一番,干出点轰轰烈烈的大事来,不然,就浪费了青春,白来人世间一趟。
坐完汽车,再转火车,经过长途跋涉,随着火车呜呜的汽笛声,寒冬冬终于到了江城火车站。
这是寒冬冬生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城市。火车站广场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拉客坐车的,拉人住旅馆的,路边摆摊做生意的,以及三五成群席地而坐打牌等待进车站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寒冬冬走出车站,站在广场上,抬头望了望蔚蓝色的天空,看了看四周的高楼大厦,嗅了嗅略带凉味的空气,也许这种氛围、这种环境是寒冬冬潜意识需要的,顿时感觉全身舒畅,心旷神怡,很是兴奋,内心禁不住喜悦,突然振臂高呼:“江城,我来了。”惹来旁人斜眼相视,以为此人有神经病,离他远远的。
走着走着,一个鬼头鬼脑的中年人从后面赶上来,脸色神秘,眼神诡诈,将头凑近寒冬冬耳边,压低声音说:“小兄弟,我这里有块刚偷来的表,瑞典生产的名表,便宜卖给你,你看要不要?”
说着从兜里掏出块表递到寒冬冬眼前,见寒冬冬不感兴趣,中年人很是失望,悻悻地离去。没走几步,有贩卖皮衣的、拉人住店的,等等,来了好几波,都被寒冬冬谢拒了。
“砰”的一声,寒冬冬不仅重重地撞到前方来人身上,还把对方手中的东西碰落在地,发出巨大响声,只见碎片满地,好像是瓷器什么似的。寒冬冬被眼前的影像吓呆了,知道闯祸了,连忙向对方赔礼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对不起就算了?”对方是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上嘴唇蓄着小胡子,两眼直盯着寒冬冬,满面怒气,指着地上的碎片说:“这是我刚从朋友那里花高价钱买来的瓷器瓶子,清朝的古董呢。”说到清朝两字时特意提高嗓门,怕寒冬冬听不见。
寒冬冬从来没有遇见个这样的事,心里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慌乱如麻,只是“我……我……”语言有点结巴。
“我什么啊我,撞坏别人的东西就得赔,你爹妈没教你啊?”小胡子脸生横肉,凶相毕露,把手向寒冬冬面前一摊,提高嗓门:“赔钱来。”
这时,四周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旁边有个穿花格子衬衣,烫了卷发的年轻人蹲下来,拿起地上的一块瓷器碎片,反复仔细瞧了瞧,然后朝小胡子摇头感叹道:“你这人真走霉运,这么好的瓷器就给撞坏了,真是可惜!”
“就怪这小子走路不长眼,埋着头就撞过来,想躲都躲不开,”小胡子两手一摊:“好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就给他毁了,真******倒霉。”
“我是专门做古董瓷器生意的,据我所知,这种瓷器市面上根本买不倒,即使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倒……。”
卷发青年和小胡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无外乎就是说瓷器是件高贵而稀有的古玩,花钱也买不倒,很值钱。
听到摔在地上的瓷器是件古董,又很值钱,寒冬冬知道自己创下了大祸,心都凉了,即便把身上的钱全赔进去也不够,紧张得满面通红,六神无主,只有被动地等待事情的发展。
“你是外地来的?”卷发青年瞥了寒冬冬一眼。
“是的,刚下火车。”寒冬冬如实地回答。
卷发青年还问了寒冬冬到江城的目的及在江城有没有亲戚朋友等等,寒冬冬也照样老实地回答。
卷发青年又瞥了寒冬冬一眼,似乎从他那诚实的面孔上再也发掘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便把寒冬冬拉到一边,凑到他耳边很神秘地说道:“被你撞坏瓷器这人是当地的黑社会老大,惹不起,”然后,卷发青年向寒冬冬建议道:“事情不发生已经发生了,发生了就得想办法解决,我看这样,我来帮你协调解决,为你说点好话,你就适当给他点钱就算了事了,不然我怕你吃亏。
看到寒冬冬对自己还有些信不过,卷发青年接着说:“我也是外地人,咱们外地人应该相互团结,相互帮助,不能受他们的欺负,你说是吧。”
一句我也是外地人的话,拉近了卷发青年同寒冬冬的心里距离,寒冬冬点了点头,说了声:“太感谢你了!”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有人挺身而出帮助,很是感激。
“你带有多少钱?”卷发青年问道。
寒冬冬从自己上衣口袋掏出了一沓钱,数了数。
“这点钱那能够啊?”卷发青年两眼盯着寒冬冬其它口袋。
寒冬冬迟缓了一下,又从另一件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些钱来。
“还有没有?”
“没有了。”
“真的?”
“真的。”
卷发青年好像不太相信,两眼直盯着寒冬冬,好像要看透他是否在耍花招,接着伸手在寒冬冬的衣服、裤子几个口袋里捏了捏,感觉真的没有了。
卷发青年拿着寒冬冬的钱,来到小胡子的面前,摆出一幅见路不平拔刀相助的样子。
“我说这位朋友,我这位小兄弟不小心撞到你,打碎了你的古董瓷器,但责任不能全在他身上,你说是吗?”
“你这人怎能这样说话呢?他撞碎我的瓷器,不是他的责任,难道是我的责任?”小胡子得理不饶人,满脸凶相,大声说道。
“他撞了你,你也撞了他,双方走路都不小心,大家都有责任,你要我说啊,责任还全在你身上。”卷发青年提高了嗓门,也摆出一幅气势汹汹的姿态,互不相让。
“你……你……”小胡子见卷发青年硬了起来,穷凶极恶的脸色渐渐褪去,话语也软了下来,说道:“那你说赔多少钱?”
卷发青年把刚才从寒冬冬手里拿来钱在小胡子面前晃了晃:“就这么多。”
“怎么可能,这点点钱,连买个瓷器瓶子的手把柄都买不倒。”
卷发青年两眼盯着小胡子,把钱往小胡子手里一塞,说道:“我这位兄弟就这么多钱,要就拿着,不要就拉倒,别人身上的钱全都给你了,不至于把人扣下来当劳工干活还债吧。”
小胡子看了看手中的钱,又看了看卷发青年,满脸垂头懊恼的样子,说了句:“妈的,算我倒霉。”将钱揣进裤包,分开围观的人群,很快地消失了。卷发青年吩咐寒冬冬今后走路要小心外,也消失在人群中。
寒冬冬暗自庆幸,幸好自己的钱分成三部分放进三个口袋,自己多个了心眼只掏出两个口袋里的钱,要不然,真是连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了。但想到这些都爹妈的辛苦钱,损失掉了三分之二,心疼不已。
“真她妈倒霉。”寒冬冬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附近餐馆、小卖店里老板和员工也对寒冬冬投来了同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