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走了过去,好奇地问道:“虎子,你在给谁烧呢?你不是孤儿吗?”
虎子和二牛都是外村来的孤儿,被乔婆婆做主留下,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是小虎!”虎子埋着头,垂着眼,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声音听得出很沉痛。
“小虎?”陈良使劲回忆。
片刻后,他想了起来,小虎就是虎子养的那条黄毛狗。
当年,陈良、虎子和二牛三人在后山山洞里被困的时候,就是小虎将他们领出了洞口。因此说起来,小虎还是他们三人的救命恩人。
陈良蹲下|身子,拾了一把纸钱朝火里扔去
沉默了半晌,陈良忍不住询问道:“小虎怎么死了?”
冷场许久,虎子口中蹦出一句话:“是我杀死的。”
陈良先是一愣,然后抓|住虎子的衣领,猛地将他推倒在地,叱问道:“你不是说小虎就是你的亲人吗?你怎么忍心将它杀死?”
陈良犹记得当初,虎子在林间捕捉到了一只兔子。
三人一犬便在河边欢天喜地地烤起了兔子肉。
烤熟之后,虎子当仁不让地享用了一根兔后腿,而另一根肥|美的兔后腿,陈良和二牛两人争执了起来,谁也不肯让谁。
“我跟虎子的关系比你好,这根后腿应该给我。是吧?虎子。”
“不!还是我跟虎子的关系好。你说呢?虎子。”
在美食面前,两人争论不休,开始历数过去自己对虎子是多么多么的好……
结果,虎子扯下后腿,一下子扔到了小虎面前。
小虎立即“汪”了一声,高兴地摇着尾巴,用口撕扯着美味的后腿肉。
陈良和二牛就都幽怨不满地看着虎子。
虎子嘴巴一撇,解释了一句:“论关系亲,你们谁比得了跟我朝夕相处的小虎?它就是我的亲人!别忘了,它可是救了我们的命的!”
这下,两人没话说了,只能默默地享用着两只瘦小的兔前腿。
从那时起,陈良和二牛就知道,小虎在虎子心目中的地位是非常非常高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人一犬到处玩耍,小虎在陈良和二牛心目中的地位也不断高涨,隐隐成为了三人组中的第四人。
因此,陈良才对虎子说自己杀死了小虎而感到愤怒和难以置信。
然而,面对陈良的质问,虎子冷漠地低着头,嘴唇像冰封了一样,一个字都不说。
“说啊!”陈良越是见虎子冷漠,心中越是愤怒,声音立即提高了八度。
尽管虎子随便一推,就能将陈良推开,但他一点都没有反抗,静静地坐在黄泥地上,任由陈良扯着他的衣领。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女声在坟地上空回荡:“良子、虎子,你们在这里吗?吃晚饭啦!”
是黎婉蔷的声音,她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虎子看了看陈良的眼睛,示意他松开,然后高声喊道:“我们在这!”
陈良尽管心中很愤怒,但不愿将两人的冲突表现给黎婉蔷看,便松开了虎子的衣领,准备等以后有空了,再找他单独算账。
虎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头也不回地下山了,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句话。
黎婉蔷一溜小跑过来,气吁吁地说道:“原来你们在这,害我找了好几个地方。”
接着,她发现两人的气氛有些不对,喊了虎子一句,可虎子没应,继续埋着头往山下走。
“怎么了?”黎婉蔷用疑惑的目光瞄向陈良。
陈良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刚刚质问他,为什么要杀死小虎?”
黎婉蔷看了看身后的简陋墓碑,陡然想起什么,脸色骤然一变。
她扯了扯陈良的衣角,压低声音说道:“你误会虎子了。这事是他难以忘怀的心结,等会儿我告诉你真|相。”
陈良和黎婉蔷一边下山,一边聊。
等他们回到了山下,陈良终于获悉了当年的真|相。
四年前,虎头寨还没有彻底发迹起来,仍时不时下山抢劫村民。等他们在元石矿上发了大财,才渐渐终止了抢物行为,改为抢人。
一般情况下,他们抢了粮食后,都会留下少许。但有一次,却显得异常凶狠,一点粮食都没留下。
那时,大伙都饿着肚子,到处找吃的,连村中的几名孕妇都没有粮食吃。
乔婆婆派人拿村里的积蓄去外面购置救命粮,但这是需要时间的。
正常人饿几天没事,但那些孕妇和那些饿得哇哇叫的一两岁的娃受不了。
一些人就把主意打在了虎子的黄毛狗身上,悄悄地向乔婆婆进言。
乔婆婆知道小虎对虎子来说,就像亲人一样,可另一边小孩子们饿得哇哇直哭,整夜都睡不着觉。
她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对虎子说要他把狗杀了。
她话是这么说,但却没有当场逼虎子杀狗,而是转身就走。
其实,乔婆婆这样做,是把抉择交给了虎子。
她的潜在意思是,如果虎子不愿意,他就赶紧将狗放掉,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让大伙看到。
事后,她最多是当着大伙的面责怪他几句。
陪同在一旁的黎婉蔷悄悄地将乔婆婆的潜在意思告诉了虎子。
虎子点点头,然后牵着小虎跑到了村口的山坡上。
黎婉蔷挺喜欢小虎的,也陪同到山坡作最后的告别。
在山坡上,黎婉蔷看着虎子不断地对着小虎说话,说了整整一下午。
到最后,村里派人来找了,呼唤的声音从山那边越来越近。
黎婉蔷提醒虎子,该放手了,再不放手就迟了。
就在这时,虎子做了一个让黎婉蔷大为意外的举动。
他举起了一块大石头,猛地向小虎的脑门砸去。小虎应声倒地,呜呜悲鸣了几声,圆圆的眼珠子哀伤而不解地望了虎子几眼,最后无可奈何地合上了。
“你疯了?”黎婉蔷推了虎子一把,大声质问道。
可虎子摇摇头,只丢下一句话:“把它交给村民来处理吧!不要让我再见到它。”
说完,虎子就默默地走了,但那蹒跚混乱的步伐让他那强大壮硕的身躯一下子像是佝偻了许多。
黎婉蔷将小虎的尸体交给了赶来的村民处理。
那一夜,村子里飘着狗肉|香,但虎子却一夜未归。
知道内幕的黎婉蔷、乔婆婆、二牛等人始终喝着清水,未尝一口狗肉。
末了,将小虎的骸骨收集起来,交还给了虎子。
虎子就捧着骸骨,上了坟地,整整三天三夜才回来。
听完了这段经历,陈良默然许久。
他突然发现,这些年不仅他经历了许多,他身边的人也都经历了许多。
人生的苦难,让他成长了起来,让虎子成长了起来,让许许多多的人都成长了起来。
他们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们了。
成长,是一个既美好又残酷的词语。让人不断变强的同时,也让人经受了许多难以愈合的创伤。
陈良远远望着虎子那被夕阳无限拉长的背影,低声叹道:“我的心结已解,那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