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尘世,便是解脱,他用九言与那孩子的命胁我,若不是这般,许我早已不在这尘世了。
我想,若是回了天宫,我定要向那月老讨一碗忘情水,将这凡尘的一切忘个干干净净,将刘启忘个干干净净。
我从不曾看他这般过,从前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他都是会出现的。面色是好的很,身手是好的很,何时这般憔悴过。
当年文帝重病,也就是他这般的状况,想来这是家族遗传病,若是这般说来,他是否不久于人世。我心中一阵痛楚,他的懦弱,他的天下为重,害得我薄家家破人亡,我心中却还是有他,即使不愿见他,可见他这般,我心中却是难受得很。
这病是连那淳于缇萦都手足无措,至多也就是拖上一段时间,最终还是要送了命的。
当年在那府宫之时,我倒是听司命星君提起过,若是人气息尚存,五脏俱在,还是有救的。
看我神情有些恍惚,他淡淡道:“朕不过是想与你说说话罢了,你不必将那些个事挂怀。”
上了年纪,连性子也变了,倒还真是有几分像文帝了。
凡尘一遭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我何故这般在意,这般在意这些个生离死别,这般在意他的生死。若是换作从前,我定然是不愿见他的,纵使与他说话,也是冷冷冰冰的,刺痛了他,也刺痛了自己,不过是不愿面对他罢了。
“你病了!”许是许久未见的缘故,许是我心中还记挂着往事,对他纵使是关心,也只是片言碎语罢了。
他步子虽是迈得稳,面色却是差得很,男子不似女子,往日我若是病了,擦些胭脂也就过去了,自然是很少有人发觉的,连刘启也很少发觉的。
清凉殿中还飘着几缕茉莉花茶的香味,这些年来我依旧是喜欢这茉莉花茶,茉莉花茶的味道未变,******却凋谢了。
那染血的玉簪子静躺在案上,血早已干涸了,却能隐隐约约的瞧见一些血迹。若是从前,我定然是将这玉簪子摔个粉碎的,可如今不知为何,却舍不得将它扔掉。
刘启瞥着那案上的玉簪子道:“你终还是舍不下。”
这人间的情,总是道不尽,说不完的。舍不舍得下又如何,终不过是过往云烟罢了。
过往云烟,我却还是在意。看着他如此,我心中莫名的抽痛,若是他去了,我怎么办。
我曾巴巴的望着他去的,我那一双父母是他逼死的,薄家上百条性命是他逼死的。当年若不是他,想来入这汉宫之人便不是我了,自也是不会有这些个痛楚的,我本该恨他的,可此刻却望着他不要有事才好。
即是心中如此,可我却开不了口去与他多说两句,纵使是关心也不过如此。
见我不说话,他惨淡的笑道:“如今这一切都是朕的报应罢,得到了江山,却终是失去了你,你站在朕的眼前,眼中却没有朕。”
我轻抚着那已有些破旧的古琴淡淡道:“陛下可愿听上一曲。”
他有些讶异,但还是盘坐了下来,俨然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轻抚着那琴,轻声吟唱,想来这与从前比起来,唱的是更凄凉了些。
沉睡千年,一梦殿前。
梦醒时分君不见,微微一笑醉红颜。
心心念念,相知相恋,不抵君倚天下前。
君已不似从前,碎了笑颜,伊人化作涟漪水云间。
一笑倾城嫣,只为君一眼。
不想恋千年,翩然成梦魇。
君之怜,相望一眼,韶华已去,君无言。
千年一梦,终化了云烟,谁言真情天地间。
红颜老去,君不见。
十年枕边,终不如美玉浣颜。
黄梁梦魇,只因错了的红线。
活了这么些年,我就只会这曲子,纵使是抚琴也只爱抚这曲。仙狐梦,听着甚是美,婉转凄美,却只是个噩梦罢了。
他笑看着我道:“你这曲子,比当年更悲切了些。”
我看着他那苍白的脸道:“我想见见窦婴!”
他虽是有些疑惑,却还是答应了,如今在这世上,还有几个我在乎的人,已经不多了。
这是入冷宫以来,初次有旁人来这清凉殿,窦婴也算不得是旁人罢。
“竹哥哥,已经好些年没这般唤你了吧!”我有些勉强的笑道。
窦婴依旧是那般的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模样,将军的气势依旧是不减当年。
他眼中闪过几许担忧道:“当初就不该让你去那天宫的,若是留在仙山,你也不会是这般模样,更不会两次栽在他的手中!”
自我有记忆以来,那仙山上面具遮着半张脸的男子便与我相识。我晓得他是最疼我的大哥,虽我并不太清楚他为何要待我好,但我晓得,他会帮我。
“他病了,我曾听司命说过,人若是气息尚存,五脏俱全,还是有救的。”我并未听他在念叨些什么,便开了口。
窦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道:“你是想一命换一命,若是这样,可是要损耗你千年的修为的!”
我凄然一笑:“他最爱的不过是江山,若是他这般便去了,他是不会甘心的,可我呢,我想那对我是一种解脱。”
窦婴静看着我道:“冤孽啊!若是你非要这般,那我便帮你。”
我晓得窦婴是极不情愿的,却还是道:“谢谢你,竹哥哥!”
刘启我什么也不欠你了,如此,我便可离开了罢,抛开这凡尘的一切,将这些个爱恨情仇忘个干干净净。
如此,也不必日日难受,也不必再受煎熬,我这般做终是自私的,可我却只得这般做了。
我如今早已不是那个只想着混吃混喝的小仙了,那小仙瑾兮早已变得一团糟,不晓得回到天宫之时,我那师父是不是还认得我。
转生劫,如今这道术还当真是用上了,我不晓得那换命的道术为何叫转生劫,不过如今看来却是转生劫。
其实这道术并不难,只是要有些修为者才可行,且若是我心中无他,便是救不了他的。
“准备好了么!”窦婴的声音有些沉,我晓得他心中定然是不好受的。
我看着他,极为淡然道:“竹哥哥,劳烦你带句话给他,告诉他,我去了,将我葬在那长安城东平望亭南便好。”
窦婴的声音依旧是沉沉道:“好。”
我再次睁眼之时,瞧见的人不是勾魂者,而是那东华帝君。我有些疑惑,他只笑看着我道:“瑾兮,你回来了,司命却还没回来。”然,便再没多说什么了。
司命没回天宫,这是何意,他不是一直都在这天宫么,我甚有些糊涂了。
我回望了那凡尘一眼,在这云头,我还是看得清那清凉殿中的。刘启他抱着我那身躯,如今看来脸色是好了很多,却是面无表情。
我不知我这般做是对还是错,凡尘一劫,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我何故这般的介怀。
回到天宫已是三日之久,在凡尘已是三年的光景罢。三日,每每闭上眼,那些个凡尘之事便在我脑中浮现。
我想忘个干净,若是我那刻薄的师父瞧见我这副模样,想来是要将我训上一顿的。说来,回到这天宫已有三日,却没瞧见司命,他向来是恪尽职守的,若是不在府宫还能在哪呢。
难不成又去找那东华神君喝上了,我心中一阵恼火,我那不念旧情的师父,将我这般弄下凡尘捏一番,将我折磨成这般,如今还玩失踪。
躺在那凉椅上,我静观着这府宫的一切,一切都没变,唯一变了的是司命不在,没人训我。我忽然发觉,我是不记得司命的模样的,纵使是他如今站在我眼前,我也是不认得他的。
我左思右想,甚觉那司命是怕我去了那凡尘学个易容术什么的,打着他的名义到处招摇撞骗,做些不光彩的事来抹黑了他。
虽是这般想,可我还是希望我是记得他的,记得他的模样的。
想起这些个事情,我心中一阵惆怅,不晓得来生那刘启是否还会记得我,记不记得又如何,我记得他,多的却是痛。
一碗忘情水,当真能将那些个过往忘个干干净净,月老说忘了不过是一时罢了,我倒想去讨上一碗忘情水,将他忘个干净。可若是我当真忘不掉,喝了那忘情水又有何用。
况且,如今再不会见到他了,过个千年万年许就将他忘了个干净。
我如今疑惑的是,我那恪尽职守,刻薄徒弟的师父去哪了。
初回天宫那日,我曾问过那东华神君,他只说七日之后自然便会见到司命,我再问他,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悠悠的品茶。
我曾问过司寿星君,他却是躲躲闪闪的,什么也不愿说,如今见着我好似见了瘟神一般。
莫说是司寿星君了,但凡是我问起司命的下落,那些个仙僚个个都好似见了瘟神一般躲得远远的。
如今已过了三日,我日日坐在这府宫的大殿中等着司命的归来,我真真是犯贱了些,没有司命在耳边训我,当真是有些不习惯。
其实,也是因无事我便会想起那些个凡尘之事,若是有那司命星君在我耳边训上两句,许我就不会去想那些个事情了。
闭上眼,在那凉椅上躺着,这也是极为惬意的,许睡着了,便不会去想那些个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