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秦正说的关于燕飞久毒成病的事情，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韩三笑见宋令箭抬步要走，快速问道。
宋令箭没回答，只顾拉起黑色兔毛的衣领，毛衣领挡去了她尖锐的下巴，那模样看起来也没那么尖酸冷漠，反而显得温和柔丽许多。
“如果只是中毒，那她是不是还有转好的可能？”
宋令箭整理前自己的袖子，安静地回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你这个时候说不知道？——”韩三笑低头看了看燕错的手腕，期望道，“这个扼腕能拔毒，那燕飞戴着会不会也可以——”
“不可以。”
“要嘛不知道，要嘛不可以，你这是什么意思？”韩三笑一个箭步挡在了宋令箭面前，崩一声用脚勾上了门。
“不知道，是因为我没有把握。我只是个打猎的，水锈是天下奇毒，这世间有没有人研制出它的解毒还是未知数，我如何给你保证？”宋令箭冷锐地拔高了声音，“不可以，是因为水锈早就与她融为了一体，就像锈迹已入铁心一样，而燕错只是刚染其毒，身格强壮，骨骼血液对水锈尚有排斥，自然可以被腕扣吸出。这下你满意了么？”
韩三笑语结，的确，他不能对一切都抱有太高的期望。
他失落地闪开身子让出道来，平静道：“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她可能撑不了几年。”
宋令箭垂着眼睛，将脸埋在衣领里。
两人静默着面对面站了一会儿，宋令箭默然道：“我会想办法的。”这像是个保证，又像个是安慰。
她打开门，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一看，方才还认真听着他们讲话的海漂竟堆叠着手臂趴在桌上睡着了，深邃的眼皮子底下眼球微微转动，好像在做着一个疲倦又沉醉的梦。
韩三笑觉得这个男人突然间变得让人不解。
“他竟于我们之前知道画中玄机。还知道了秦正与燕家的一些瓜葛。不知道还有是他知道却不曾告诉我们的。”
宋令箭没有回答，盯着入睡的海漂许久，想着方才她来之时，这个人无比冷静地站在门口观听房中争端的情景。那是过份的大智大定，还是深不可测的冷血无情？
但一切正如他说的，秦正不会伤害燕飞与燕错，更不是燕家的敌人。
这个人，就像一只涅槃展翅的凤凰，有着洞悉一切的睿智与善忍，墨绿色的眼能看穿一切世象——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如初入人世的初来者了。
“我走了。”
韩三笑道：“天要黑了，打盏灯吧。”
宋令箭道：“不必了。天黑了才好行事。”
韩三笑道：“早点回来，我很快也要出活了。”
宋令箭点了点头，转身开门，初冬的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小寐的海漂打了个冷战，但终没有醒来。
宋令箭奔走在了冷冬的风里，透过毛领，能感觉到外面微带刺骨的寒——而这衣裳毛领，可不就是去年燕飞几个昼夜费心赶制的那件么？
宋令箭走后，韩三笑一直静静地交叠着双腿坐在房中。房中有两个沉睡的男人，他们的出现，打破了这里原有的一切。当时他为什么选中了这里？
因为这里很安静，很安静，就算是渔火伐柴，都比别处的安静。
他不喜欢声音，尤其是尖锐的声音。所以他总是选择在白天睡觉，晚上干活。他喜欢晚上的这种安静，安静得风雨声显著无比，可以听到一切你侧耳就可以听到的声音。
他正闭目回想间，听到外面院中有人在嘤嘤低哭，她哭得很克制，但眼泪滑落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响在他的耳边，这声音如此熟悉，就像穿越时空回到了少时。
身边海漂站了起来，轻声开门朝门外哭声的方向走了过去。
为什么她总是自怜？总是一副悲伤欲病的样子？她不是应该过得很好么？
堂堂首富千金，郑珠宝。
“你已做得很好了。”海漂已经到达，轻声安慰道。
“你——你……”哭泣的姑娘微带着惊恐。
“别哭了。”海漂静静道。
“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自怜并不会得到别人的垂怜。你越自怜，反而越让人觉得可悲。”
韩三笑动容，海漂竟然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郑珠宝的语气缓慢了些，似乎没那么悲伤了：“我没有自怜。我只是在心里怀念一个人。”
“既然是怀念，就表明那人已经不在了。既然不在了，又何必怀念？”海漂语声淡淡的，无情之意倒是有些像宋令箭。两人呆一起久了，果然相生相息了。
郑珠宝微弱道：“海公子可曾有怀念过谁么？”
海漂轻嘲：“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连应该要怀念谁都没有头绪。”没有答话。
“对——对不起，我——”
“没关系，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能这是上天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有时候偶尔也会想，在此之前，我有爱过么？有恨过么？有过多少快乐？又因何远走他方？忘记了哪些应该记得的人，洒掉了哪些应该背负的责任。”
“如果求而不得，还不如彻底忘记来得干净。”
“存在过，怎会忘得彻底？”
“你的意思是……”
“我时常梦见一些人，一些事，他们的脸我不记得，那些事情也很遥远，但我知道也许真实发生过。但这些事，终不能推着我们前进，也不能取代我们未来的生活。”
郑珠宝又开始啜泣，但这次啜泣声比方才大了许多，可见是再也忍受不住心中悲伤。
“忘记有很多种，有些人因病如我，有些人，则因心。你明白我意思？”
“他……他也许只是没有认出我来，时隔这么多年，时隔这么多年……”
“时间不是借口，若他心中有你，即使你满头白发，他也能一眼将你认出。”
“不会的——不会的，他心里有过我……”
海漂绵远地叹了一口气。
郑珠宝突然短促惊恐地叫了一声，步伐凌乱地跑走了。
韩三笑莫名其妙，发生什么事了？
没一会儿，海漂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回到了屋里。韩三笑偷偷睁开半只眼睛一看，只见烛光下，海漂站在燕错床前，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燕错。
他正想佯装醒来伸个懒腰，这时海漂却突然将手放在了燕错额上，神怪兮兮道： “你的眼睛有条路，带我走到你不想去的地方。”
韩三笑一愣，又不想这么快“醒”来了，他倒想看看海漂想弄些什么玄虚。他继续睁着小眼睛的那条缝，昏暗中海漂突然转过身盯着他。
“哎哟娘啊！”韩三笑惊叫一声直起了身子。
海漂闭了闭眼睛，疲倦看着他：“三哥你醒了？”
韩三笑仔细打量着海漂，仍旧是那碧幽幽的眼睛，甚是好看，莫非刚才灯光昏暗，看花眼了？
“做了个恶梦，吓死人了。”他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
海漂道：“是不是到时辰出更了？有我看着燕错，等令回来。”
“恩，差不多了。”韩三笑点点头，心有余悸地看着他。
“怎么了？方才吓醒三哥的恶梦里莫非有我？”
“你倒是想得美。”韩三笑很快走出门外，冷风拂面，意识异常清醒，他仔细回忆着方才朦胧的那一瞬间，海漂白皙的脸上那对白冷的眼珠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