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刚说:“朱律师,我也知道你们上海人办事比内地明白,潜规则没那么多,可这事我也给你点清楚,你为军分区办事,过后就算了,他们帮不了你多少忙。我这做老板的,哪里都有朋友哥们儿,以后啥事都好说,况且你官司未必能赢了我!”
朱律师还是以有点上海味道的礼貌回答:“我是律师,你是当事人,大家都需要保持清醒,还是法庭上见分晓,才能搞明白!”
岳刚回到侍王,还是不甘放弃这已经吞进胃里的肥肉,想用地痞无赖的手段,再跟军分区拼死一搏。就在岳刚返回侍王后第一个周末,早晨,陟辉照样到办公室加班,手机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今天千万不要到现场去,凶多吉少”。陟辉看着短信,立刻就感觉到这不是什么人的善意提醒,这根本就是恐吓。他只是暗暗骂了声“坏蛋!”就合上手机,也没太在意,照常在办公室处理着事情。
上午九点多一点,正是军分区门前的市区比较拥挤的时段。岳刚亲自组织了几台推土机和几十个地痞无赖,喝了酒,吵吵嚷嚷冲到军分区门前,要强行驱赶商户,推倒门头房,形成既定事实。岳刚这一次来势汹汹,浑身文着青龙花纹的地痞手拿棍棒,一个个摆出一副不要命的模样,吆三喝四地开路。来到分区门前,冲进门头房的商铺又搬东西又打人,有的商户吓得赶紧关门躲避,女人孩子都吓哭了。围观的群众也越来越多。
接到值班参谋报告后,王政委和分区领导们都来到陟辉办公室,商量是不是组织民兵应急分队或请公安人员协助处理。陟辉非常镇定地说:“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拿他们当回事,反而给了他要挟的把柄。不能动民兵应急分队,公安也没必要通知,你们都不要动,我带一个参谋下去,今天我就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动我这个司令一根汗毛!”
王政委说:“那我们都一起去!”
陟辉把他们挡住:“我没有让你们行动,你们坚决不要动!”
陟辉的沉着和胆气让军分区领导们佩服,他们也早已领教过了,但这时候大家难免还是很担心。李副政委说:“司令,我们这么多人都守在这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下去?侍王这地方练武的人多,风气也比较野,这帮地痞是亡命之徒,上来一阵干出啥都不怕的事也是有过的……”
孙副司令也说:“我听说岳刚这家伙手底下就有杀过人的,判死缓又从里边放出来的!不行,司令员,你和政委都不能动,你们就在这里指挥,我们来具体处理!”副司令和参谋长们都拦住陟辉和政委,不让他们下楼。
陟辉却生气了:“干什么?你们不服从我这个司令的指挥了吗?我告诉你们,我陟辉不怕死,但不是找死!”
政委一听这话笑了:“司令咋说这话哩?”
陟辉笑道:“政委,对于岳刚这个对手我是有所研究的,还到他的工地上去视察过,他们今天早晨已经给我发过一个恐吓性质的短信了,我就猜到他要来搞花样,他要真有胆量来搞我就不玩这些虚头巴脑了,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的内心是很胆怯的,明摆着害怕我到场!所以我不仅必须到场,还不能带很多人,就是向他们证明我们的决心、勇气,必须从气势上把他们彻底压倒!”
“那还是有危险嘛……”政委说。
“这一仗必须打!否则不论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们,即使取胜,也仍然后患无穷,必须镇住他们这股邪气!”陟辉严厉地说。王政委和其他领导们明白了。正好在这个时候,陟辉手机短信息铃声又响了。陟辉以为又是恐吓,随手拿出一看,是戈军长发来的:“陟辉司令,跨区演习一别,很想念!今天总部首长看望部队,我向刘副总长说起你的现状,首长向你问候!”陟辉看后笑笑,对王政委说:“不是岳刚,是戈军长!”
六、
陟辉随手给戈军长回复:“首长,请向副总长问候,祝他健康!顺便可向首长汇报,我正在另一战场作战,这一仗是和地痞打!放心,我都会打胜的!”陟辉写完短信,笑着交给王政委看了一下。王政委惊讶地笑道:“怎么给首长说这个哩?”
陟辉说:“刘副总长是我们军区老首长,说得实在一点没什么嘛!”陟辉把短信发走,很快收到军长回信:“已呈首长阅!放心,我们集团军数万官兵都是你的坚强后盾,有事只管说!”陟辉又把短信交给政委看了,坦然笑笑:“怎么样,政委、同志们,这下放心了吧?我告诉你们吧,今天这一招,是我们必须采取的战法之一!打仗就是这样,必须能够一招制敌,能一招陷敌于被动地位,就决不能拖延迟误,要看准战机,果断出手!”
王元有点激动地说:“好吧,没问题!司令,我们在楼上密切观察,一定保护好你的安全!”
随后陟辉又收到戈军长短信:“回去找机会请你吃饭,还有话对你说!”陟辉回道:“谢谢军长!”然后只带一个参谋沈兵,不慌不忙下楼,从门岗前走出门外。
那群拿着家伙咋咋呼呼的地痞无赖,看到陟辉,只感觉这个佩戴大校军衔的人是个不小的官儿。但是这些地痞都没什么见识,看陟辉面皮白净,身材也不魁梧,面目也不狰狞,还戴着眼镜,似乎就不怎么感觉害怕。有的地痞还虚张声势地做着要冲过来的样子,舞动手里的家什咋呼着:“这两个穿军装的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军分区的?干什么?不让扒房子就灭了他!”“把铲车开上去,妈了敢挡道就弄死他!”“房子是我们的!”地痞们张牙舞爪吆三喝四,几台铲车也朝着陟辉和沈兵开过来,吓得围观群众纷纷躲避。沈兵紧紧护在司令身边。军分区的年轻干部已深受陟辉司令员的魅力感染,平时工作扎扎实实埋头苦干,关键时刻也都表现得敢打敢冲,以能跟随在司令左右为无上光荣。
而陟辉却是一副根本没把这帮地痞无赖放在眼里的神态,面色从容,挺胸昂头,一身正气,只管径直走到那些惊慌失措的商户们面前,沉稳地安抚道:“大家谁都不用害怕,我是侍王军分区陟司令!根据法律判决,这些房子的产权和使用权仍然是军分区的,大家该怎么营业怎么营业,什么时候合同终止也是我说了算,谁也不敢来捣乱!”
那些吓得躲在一旁却又不敢走掉的商户们,瞬间镇定下来。胆大一些的也呼喊起来,有个妇女说:“你们军分区搞了些啥事?咋老是看着这些人来闹事,也不出面解决问题?以前我们打110,人家来了也不好管,说是你们自家的纠纷!光天化日的,生意也没法做,还担惊受怕的!这是咋回事哩,真气人!”
陟辉耐心对她解释:“大嫂,过去的事很抱歉!但现在你们可以放心了,问题马上就会彻底解决,我们军分区绝不会让群众吃亏的,我这个军分区司令员是说话算数的!”
那些商户们纷纷叫好:“司令员都来了,我们相信你,快点把这些坏蛋弄走!可司令你怎么就来俩人?你们的人哩?”
那帮地痞无赖吆喝着,拉着唬人的架势把铲车朝陟辉开过来。但这帮人里有的也是凑数的,看到司令员不光没被吓住,还面不改色心不跳,根本没正眼瞧这阵势,铲车离陟辉好远就不敢开了,岳刚手下那几个浑身刺青的亡命徒怎么吆喝也不行。
这时候陟辉才转过身,正面对着那些地痞,手指着他们,厉声警告道:“告诉你们,我是军人,什么武器没见过?捣乱的人,来一个我灭一个!”
穿着一身严整军装的陟辉说出这句“来一个灭一个”的话,威力显得特别大,身上文着青龙的地痞竟然一下被镇住了,其他人也不再敢往前冲。商户们爆发出一片掌声。连街上围观的老百姓都叫好,有的也站出来起哄:“看人家这部队首长,白生生的,可说话就是有力量!”“像解放军说的话哩,灭了这帮狗日的混混!派人揍他们啊……”“就是……青天白日的,解放军怎么能让坏蛋吓唬住?”“是他的房子也不给!就是不给……这帮狗日……有一个灭一个,现在什么社会,有钱就勾结贪官欺负老百姓,把这帮败类全灭掉才好,给老百姓出口恶气!”
岳刚这时还没露面,坐在自己的奔驰车里指挥,刚才远远看到军分区门岗前有人出来,却怎么也没想到那就是陟辉。这时候他手下的人跑来报信:“岳总……不好了……军分区陟司令亲自下来了,把咱的人给镇住了!”“就刚才那俩人?”“就那俩!”“狗日的……他还真露面了!”岳刚这才恍然大悟,现在他心里反而是又害怕又紧张,但也恨。他早就一清二楚了,他最要命的敌人就是这个新来的军分区司令员陟辉,这个人非常强硬,软硬不吃,一心为公,搞不定。岳刚到处去找人,包括跑北京、跑上海,背景情况搞得门儿清,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对手下人都说恨不能找人去砍死这个司令。这时候远远看着陟辉在那儿站着,顿时眼白都充了血,变得发红,低头夹起皮包钻出奔驰车,直奔陟辉而去。跟着他的小混混们也喊起来:“俺们岳总来了!岳总来了……”
陟辉去过岳刚的工地,却也没见过他本人,这时听到叫喊,扭头一看,岳刚穿一身老板派头的黑西装,五十岁出头,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丹田之气十足,像头犍牛一样拱开人群就冲过来,眼睛红得吓人,嗷嗷叫着:“你就是陟司令?我正想找你哩,你倒是自己来了,正好!”岳刚犍牛一样的脚步咣当咣当跺着马路,那阔壮的牛身子甚至都能裹起一阵旋风,直扑到陟辉身上,寻常人肯定会让一下,甚至被他那阵旋风刮起个跟头来。陟辉却挺立不动,毫无惧色。岳刚那股旋风却几乎来了个大刹车,面向陟辉站住了。
双方的目光在片刻间狠狠对峙,片刻间都明白对方想要干什么--陟辉那种玩透了战争艺术的心中也很冲动,因为他已经把军分区房地产置换案这几千万乃至上亿元的利润之争,设计成一场浓墨重彩的攻防战斗来打了,他虽身为军人,与社会接触甚浅,但军事干部的智商却绝不低下。为着巨大金钱利益的搏命厮杀,就是今天的一种特种战争。他早就准备好带领这支没有真正士兵可以指挥的部队,进行一次孤军深入但却精确计算周密实施的登岛奇袭,一次靠巨大的胆魄和勇气,对恐怖分子的强制隔离行动--虽然不是真正的战地,甚至连演习场的气氛也达不到,但那种指挥的快感是同样的--进行一场空前未有的搏杀,壮烈激越的角逐,惊心动魄的搏斗,世所罕见的残酷,血与火的交织,灵与肉的淬炼,把军人之胆、士兵之魂、部队之意志、正义之信念、人类之本性、生命之顽强,张扬升华到极致,从而迸发出极为壮美的战争艺术之花,锻造出业绩特殊的非凡人物,突现出非同寻常的战争奇观,闪耀出回荡天宇的军魂。
这个看似文文静静的知识分子一样的军事指挥员,此刻就以这种心态稳如泰山地挺立着,眼镜后面的锐利目光直视岳刚那一双要从横肉中突出来的血红眼球,开口说道:“你就是岳刚?你找我干什么?”
岳刚红着眼狠狠盯着陟辉,想骂又骂不出口,猛地从皮包中掏出一个红皮文件,原来他把土地证也带来了,举到陟辉脸前,晃着说:“捣乱?谁跟谁捣乱?你知道不知道,陟司令?你们军分区才是违法占地,把110找来我也不怕你!这块地早就是我的了,这土地证是完全合法的,盖的大印都是国家的!你们合同给我好几年了,就是不履行协议,还在背后告我们,还有脸在这里说!你老老实实把房子给我交出来!”
旁边的群众发出一片嗡嗡声,有的人也被蒙住了:“噫,岳老板还带着土地证哩!难怪像牛似的叫唤!”这时候,沈兵参谋一步跨到陟司令身前,用身体挡在岳刚前边,平静而又凛然地说:“岳老板,请你有话好好说,不要靠我们首长太近!”
“你干什么!”岳刚却红着眼瞪着沈兵,蛮横地一把扒拉开他,“少给我狗仗人势,我不吃这个,你离我远点!”
沈兵哪里肯让,巍然地立在司令身前。岳刚抓住他的手就要动真的,后边的小混混们也借着刚才土地证亮出来的气势拥上来吆喝:“揍这个小子,敢动我们岳老板……揍他……揍他……”
沈兵也是在部队练过的,一抬手推开岳刚,指着他和那帮小混混们大吼道:“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玩真的你们十个都不行,都给我离远一点!”
小混混们有的把老百姓的自行车哗一声推倒,有的拿着旁边的板凳就要往上轮。陟辉却原地纹丝不动,正气凛然地说道:“岳刚,收起你这一套,我们军分区不会跟你玩这个,要玩的话你们这几个人在我这个司令的话下吗?”
“我有土地证!”岳刚一对血红的眼珠子瞪着这个戴眼镜的司令员,跳着高吼叫着。
陟辉理直气壮反驳:“岳刚,我告诉你,按说我没必要在这个场合跟你挑明白,我只提醒一句:你这土地证是合法的,但背后的手段是非法的!你心里是一清二楚的,不然你就不会找这么一群乌合之众来装神弄鬼吓唬做生意的老百姓了!我还告诉你,我们不光可以告你交易无效,还可以告你非法侵吞国有土地!我还是给你们留着面子了,知道吗?”
岳刚听到陟辉这么一挑明,顿时心虚了,却仍然跳着高耍无赖:“你们军分区就是滥用职权!输了理还抵赖!我早就告到解放军纪委了,纪委都批下来了,必须执行合同,不执行我有权强制执行,我就是砸你的门头!北京我认识的人多了,你一个小小军分区司令没啥了不起,我认识的大官儿多了!”
陟辉倒背起手,正面迎着岳刚和他身后那帮地痞,冷笑道:“哼哼,那我现在倒要看看,你们敢不敢真在军分区门前违法滋事了!”
岳刚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看着陟辉,想动手当然不敢,却还要蹦高:“我就是闹!你敢怎么样我?”他身后的那群地痞也跟着吵吵嚷嚷地往上拱:“动家伙!老板……他把我们省级企业都快搅黄了,还怕他做啥?你只要说一声,我们豁出去了!军分区司令员有啥牛皮的,给他动真家伙!”
群众一看这情况乱哄哄的,有的吓得往旁边躲,后边不知道啥事的还往里挤。突然间,马路上的老百姓中间有些响动,人们往那儿一看,有位身高一米八多的胖壮大汉,正愣乎乎扒拉开别人走过来,嘴里直嚷嚷:“怎么了,怎么了?”这大汉身上只穿着一条旧得不成样子的大裤衩,裤衩提到肚脐上边,上身光着膀子,露出一身又脏又暄的皮肉。腿却不太协调地挺细,大黑脚丫子上趿拉着一双旧布鞋。长圆大脸盘上胡子拉碴的,头发也很长,有点像“后后现代”艺术家一样不修边幅,但总体感觉却像上个时代的人。他似乎喝了不少酒,挤过人群,也不怕岳刚那些人,只管瞪着大眼东看看西看看,大着口气问:“怎么了,怎么了?咋哩?动真家伙打人哩?咋没看见血哩?兄弟你掂个板凳做啥?练过?”他一直挤到一个手拿家什的地痞跟前,径直低下头问。那提板凳的文青龙的家伙侧眼看看这大汉,倒也没说什么,也没动火。群众有的笑,有的吆喝:“鲁智深进来哩!”这时候人们看见,大汉还手拉着一个穿一身红色武术练功服的十几岁的小姑娘。旁边有人提醒了一下:“那个是岳刚,岳老板,跟军分区司令员闹事哩!”“岳刚?谁叫岳刚?”大汉到处看着问。
“噫,这位大爷……你不认得岳刚哩?那不就是--跟军分区司令员支着架势哩!”有人说。大汉这才看到跟陟辉对峙着的岳刚,也看到了穿着军装一身正气的陟辉。大汉随即就大喝一声道:“呔!我说老远听着这里乱哄哄跟杀了人似的,你噘人哩,岳刚,你能喝多少?”
提板凳的文青龙者这时候才上来扒拉他:“你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