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恍惚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雄鹰，在那云间飞翔。这个记忆似乎并不属于他，但在他沉沦于梦中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在这个有着无数异兽的大陆上，一只飞鹰可算不上天空的霸主，有许多飞禽比鹰类更加强大。还有翼爪兽这种成群结队的生物，当他们一齐飞过天空时任何其他飞行物种都要避让。
今天的阳光有点刺眼，雄鹰搜寻猎物时总会被晃到眼睛。它已经好几天饥肠辘辘了，但是耐心是一个优秀猎手的必备条件。一群翼爪兽朝它飞了过来，它慌忙地下降，不想和这些蛮横不讲理的怪物碰面。
雄鹰有点怀念自己温暖的巢穴了，他的伴侣刚产下几个圆润厚实的鹰蛋，这个消息让他很高兴。按照那些人类的说法它这叫成家立业了，嗯，那些没毛的猴子虽然残暴强大，可是他们的生活真是有趣。奇怪的是，它为什么知道人类世界是怎么样，它也听不懂人类说的话啊！但以鹰的思维它并没有多想，只是感叹：为什么它是一只鹰而不是人类呢？
想起它的伴侣，雄鹰就有点发愁。雌鹰那次下完蛋后就生病了，它的羽毛不再富有光泽，它的翅膀没有了力气，它眼神中的神采也越来越少。雄鹰知道如果再过几天它还没有找到食物，它的伴侣就会饿死，但雄鹰长鸣，嘹亮的声音回荡着，这是它为数不多的放松手段。长鸣之后，雄鹰果然觉得神清气爽，胸中闷气一扫而光。
下方灌木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雄鹰觉得这应该会是个合适的猎物。按照这动静猎物不会很大，不大也就意味着不是那么危险。雄鹰调整了一下翅膀，疾风沿着它流线型的身体飞过，只有很小的阻力。雄鹰伸出了利爪，想要抓住猎物。
这时它终于看清了猎物的样子，猎物是一个人类，长着一张很熟悉的脸。雄鹰明白那是自己的脸，而他自己不是一只鹰，而是卡尔。
于是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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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起身，只觉得自己又有点头晕。前几天他就发现猎杀异兽后做梦很容易梦到自己变成它们，越有智慧的生物卡尔在梦中变成它们的几率越大。之前几次他都是很快在梦中发现了异状，反而在这些梦中进入了清醒之梦的状态。但这一次的梦境实在太过逼真，如果不是最后他看见了自己的脸，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他才会醒来。
据说在幻术还不成体系的年代，有一个不知名的幻术师梦见自己成为了一个叫做庄周的人，在梦中他作为庄周又做了一次梦，这个梦中梦里他变成了一只蝴蝶。后来他一直苦苦思索自己到底是庄周，蝴蝶还是他自己，又或者他现在也还是在某个梦中。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一生他也没能想明白。他将这件事讲给周围的人听，结果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他最后在郁郁寡欢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现在，他的故事成为了幻术入门教程中的一个经典案例。
卡尔想起了记忆漂移理论，这个理论认为任何生物的记忆在机缘巧合之下都会像漂流瓶一样在某个未知的空间中漂荡，而每一个人其实都在接收这种记忆。但是大部分漂流瓶中的记忆都太过微弱，连我们意识之海中的一丝波澜都掀不起来。如果这些记忆足够强烈，那在我们做梦这种表层意识休眠的时候，它就有可能形成特殊的梦境，像那个可怜的幻术师就是这种情况。有些幻术师根据那个案例猜测，当这记忆太过强大时，甚至会干扰接收记忆者的自我认知，让他以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或者按照目前对人类自我的定义，他们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
记忆漂流理论解释了目前幻术领域的许多奇怪的现象，但还是有不少幻术师对它抱有怀疑，因为始终没有人发现那个容纳记忆漂流的空间，而且它也有不少现象无法解释。这一理论和灵魂的存在都是幻术领域的几大未解之谜之一。
按照记忆漂流理论的解释，卡尔在杀死那些异兽时接受了它们的记忆，然后做梦时这些记忆开始以梦境的方式呈现。但奇怪的事，为什么其他猎人没有发现这一现象呢？卡尔想了想这一现象出现的原因，大概明白这是因为自己在不停地做梦过程中变得更为敏感，可以察觉到自己意识中细微的变化，因此更容易产生这些梦境。
这些念头只不过转了很短的时间，卡尔想明白做梦的原因后，那只鹰的记忆此时却历历在目。卡尔第一次发现这些狂暴凶猛的异兽中也有具有智慧和情感的异类。他有点迷茫，那只雄鹰的情感和人类的情感何其相似，他杀了那只鹰是否是一个错误呢？如果某一天他们遇到了另一个智慧文明，那个文明是否会像他杀死那只鹰一样杀死他呢？
赤瞳的话仿佛幽灵一样出现在他耳边：“所谓善恶，都只是局限在同一个族群甚至同一个国家之间。”虽然卡尔很不喜欢赤瞳的理念，但有时他不得不承认赤瞳说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也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时是不是用了什么幻术手段，卡尔对这段话记得越来越清楚了，连赤瞳当时说话那趾高气扬的神态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一切无关善恶，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卡尔回想着这些话，却并没有好受多少，反而愈加烦闷，只好拿被子蒙住头，呼呼大睡。
然而接下来的半夜并不好过，卡尔依然在不停地梦见自己变成各种他杀死的异兽，时而在丛林中穿梭，时而在树枝间跳跃，时而在溪水中游动，时而在土壤下蠕动。最后卡尔终于受不了这些梦，只能坐在床上发呆。
卡尔开始觉得自己学习幻术就是一个错误，他已经有好几次把自己的精神状况搞得一团糟了。第一次普莉希拉用心灵安抚稳定了他的情绪，后来几次他休息一段时间也都痊愈了，但是他发现自己濒临精神崩溃的间隔正在缩短。他学习幻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抵抗他在普莉希拉的梦中遇到的月亮意识，但是那月亮除了之后单独在他梦中出现一次外就再也没有了踪迹，卡尔正在考虑是否应该停止梦境的研究。
如果卡尔知道约一成的幻术师最后都疯了，而且有七成的幻术师的都存在心理问题，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选择学习幻术。这一数据还是在大部分幻术师都有导师指导的情况下得来的，像卡尔这种独自学习幻术的人发疯的几率更高。普莉希拉虽然被自己的梦境困扰，但她的幻术天赋有限，所以并未深入学习。赤瞳倒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幻术师，可是他和善的外表下有一颗极度冷漠的心，除了少数几个人外，其他人的生死他才不会管。在赤瞳看来，如果卡尔没有一颗坚韧到足以在研究幻术时一直保持神志的心，疯了也就疯了，若非看在普莉希拉的份上，他才不会关心这个无名小卒。
卡尔现在有点明白那个以为自己是蝴蝶的幻术师当时的状态了，他现在的感觉就是快要分不清自己是人类还是某种异兽了。他不停地对自己说：“记住，你是卡尔，记住，你是卡尔。”同时通过一些幻术的小技巧不停地对自己释放心理暗示，他的自我认知终于稳定下来，避免了最糟糕的发疯结局。
卡尔现在也不敢睡觉，那些梦境又一次把他折磨地不成样子。他走出别墅，沿着墙壁跳到天台之上，欣赏着哥伦布城的夜景。
即使在凌晨，哥伦布城依然灯火通明。作为人类在新大陆上开辟出的第一座城市，这里的繁华程度不亚于奥瑞姆上那几座大都会。猎人们在生死之间寻求财富，总是会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在这样的夜晚，不少猎人都会尽情放纵自己，无论男女。说起来很多人可能不信，猎人中女性的比例并不算低，这些女性猎人大都是第一代来到新大陆上的先民的后裔，她们在新大陆这种混乱，疯狂却充满激情的地方长大，她们体内流淌着祖先充满冒险精神的血液。而且成为猎人后女性相比于男性身体上的弱势也削减不少，在猎人的道路上，他们和男性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于是很多女性为了把握自己的命运都会成为猎人。
灯红酒绿，紫醉金迷，这些都和卡尔无关。说起来他还只是一个思念父母的少年，却因命运的捉弄背负上了沉重的负担，只是他天性乐观，一直没有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夜空中的星星在灯光下都消失不见了，只有那轮月亮还挂在天上。卡尔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个月亮和那个月亮意识联系在一起。现在这天空的月亮是如此可爱，恬静而富有诗意，就像他心爱的普莉希拉一样。
想到普莉希拉，他就又回想起了他们共同度过的那次梦境。那个梨花带雨，肆意哭笑的女孩和现实中那冷若冰霜，孤高傲慢的性格反差可真大啊。他为什么会喜欢上普莉希拉呢？或许是因为同情心，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又或许是冥冥中的缘分，但是当他发现自己已经改变不了这一事实，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他就不再约束自己内心的情感了。
想明白这些后，卡尔也终于不再犹豫。他自然还要学习幻术，无论有多艰难。
因为他是那个女孩的骑士，因为他将永远守护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