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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陆先生说来就来了。这一回,陆先生显得苍老,和朱友四在一起,才发现岁月原来从他们身边已流走。他们一见面就说老了老了。好像他们是两面镜子,那些带有岁月特征的东西已经在彼此的脸上安营扎寨。然而在岁月流逝的同时,财富却在增长。如果说朱友四比年轻时发了,而陆先生显得更为富有,这个当然能从陆先生的衣着上看出来。一个有钱人,除了守财奴,衣着应该是讲究的。当友四看到陆先生时,不禁自惭形秽。陆先生名牌西服、皮鞋,似乎人越老越要穿得好。而自己还是老中山装黄球鞋。友四对衣饰从不讲究,虽然手头阔绰,但从不逛衣店。来金来银时常提醒他注意外在形象。友四说形象能当饭吃?二狗子穿西服打领带,有谁看起他。有时,朱夫人就说拿布给你做吧。他说就穿这中山装好。

陆先生这次是来钓鱼的。一到朱友四家,就拿出了钓竿要朱友四带他去钓鱼。那鱼竿鱼钩又与朱友四的不同。友四的鱼竿粗短,鱼钩弧度大,尖秃,陆先生的鱼竿细长精致,两手弯起,弹跳有力。朱友四就说:“还是你这钓竿好,小地方买不到好东西。”“这么巧,你也买了。”“前两天听说你要来,就想捸两条鱼招待你。”陆先生又说:“你们这里有水有鱼,我就在这儿多住几天。这回麻烦你喽。”陆先生爱钓鱼。早几年,凡县城四周有水的地方,他都跑了。桃源县产鲤鱼,陆先生每天都能钓到十条八条鲤鱼。家里吃不了,就叫老婆拿到菜市上去卖。一些熟识的人就问陆先生老婆鱼是从哪儿来的。陆先生老婆厚道,说是陆先生从河里钓上来的。那几年鲤鱼贵,有人算了一笔账,一斤鲤鱼十元,一天钓个十来斤能卖上百元。于是环城河、泗水河、顺河、运河各大河道出现了热闹景象。年老年轻的或蹲或站,垂下了一个个钓钩。不几时,几条河里的鲤鱼几乎被钓光。鲤鱼濒临绝种,县政府不得不出台地方法规:凡在河内捕鱼者,违者罚款2000元。有人又算了一笔账,两千元要钓二十天或者更长时间,看来靠钓鱼发财是件冒险的事。河上人少了。陆先生也不再到河上钓鱼。几日闲下来,手又痒。正不知到何处解闷,忽想起了桃树园。

吃完了朱四友昨天钓的清蒸鲫花鱼,陆先生便要随朱友四到桃花潭钓鱼。不到桃花潭,朱友四的情绪还不会败坏到极点。正是下午两点,太阳火热。为了遮阳,陆先生戴了遮阳帽,鼻梁上架了墨镜。朱友四则短衣打扮,例外的是头上扣了顶边沿破损的草帽。二人准备停当,便款步向桃花潭行来。

桃花潭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迷离寂静。朱友四让陆先生先放下鱼钩,这才将鱼饵按上钩子。陆先生垂下鱼钩,鱼钩在暗绿色的潭面上划出一个个小圆圈。当朱友四放下钓钩时,已是满潭的波纹。那些波纹无声地产生又声地消逝。这时桃花潭静的可怕,似乎连浮动在潭面上的阳光也变得虚无缥缈。忽然有种异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朱友四不禁扭头望去。朱友四这一望就看到了一幅令他触目惊心的画面。

因为怕陆先生也看到那幅画面,友四说:“这里没鱼,咱们到别的地方钓吧。”于是筹了鱼钩,提起小桶往别的地方去了。陆先生不解地看了朱友四一眼,而后提起钓竿水桶跟了过去。

朱友四看到的画面上,有二赖头和银凤。二赖头正斜倚在一段树桩上。那段树桩像把椅子支撑着二赖头的身体。二赖头半闭着眼睛似乎还在回味银凤带给他的美妙感觉。银凤则躺在地上,绵软的身子赤裸。褪去的衣服铺在身下,报纸也被挤皱弄脏。像是梦里见过的哪种。那是怎样糊涂荒唐的一幕。是不是吃错了药,让一个丑陋的家伙糟蹋了她。很快银凤又感觉到了一丝甜蜜,甜蜜中又想到了小手。那天晚上小手走来说有人想见她,她问是谁。小手说二赖头。二赖头不是在南方吗?银凤问。

其实二赖头在小兰走后就回来了。那天明天看小手送走了小兰,回家后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父亲打来的。父亲在电话里说铆州那边已托人说情,大客到铆州再不会有黄牛宰客的情况发生。于是明天就将大客开到铆州将二赖头接回来。二赖头一回来就叫小手去找银凤,说他想见银凤。天刚擦黑,小手来找银凤。朱家五口人正围着桌子吃饭。朱友四见小手如以前一样冷漠。来金和银凤却因为小手借给了小兰五千块钱,对小手格外热情。银凤似乎知道小手是来找她的,主动和小手打招呼。饭后,银凤将小手让到卧室。一到卧室,小手就悄悄地说道:“有个人找你呢。想不想见?”“谁呀,这么神秘兮兮的。”“明天的爹。他刚从铆州回来。”“有事?”“想是有事。”小手抬眼望天花。“你回去和他说,我不想见他”。“你不想见他也可以。你手机号码告诉我。回去我也好有个交代。”小手一边敲着写字台,一边不停地摇晃。等银凤在一张纸上写下手机号码,迅速将信笺抓了去。银凤生气了,不给你怎的,还用抢吗?小手走后,银凤又后悔给小手手机号码。当二赖头从小手那鸭爪似的手掌中接过银凤送来的手机号码,闻着信笺上的墨香,先就醉了。他一遍又一遍地翻看信笺,想像银凤的美貌。二赖头能够在桃花潭约会银凤,不仅借助小手讨来的手机号码还全靠自己的巧舌。二赖头看清了银凤的手机号码,忙给银凤打电话。说他是银凤的叔父二赖头,听说她回来了,早就想过来拜访了。银凤觉得既然是长辈,就同意与二赖头见面。

等见了面,二赖头的表现又不像长辈了。先是言语挑逗,后是付诸行动。在与所有女性交往中,二赖头都是空头理论少,实干精神足,唯有这一次例外,因为他觉得银凤不是一般的女人,又出外这么多年,一定讲究战略战术。在权衡利害关系之后,二赖头极尽吹捧之能,银凤终没能抵制住二赖头的口水围攻。几番挣扎几番哄弄,二赖头温和地说:“孩子别动。”二赖头口上把银凤当孩子,心理上却把银凤当个女人。银凤想你二赖头也太狡猾了。这样想着,身体就立起来了。二赖头又一把拽住银凤说:“莫去么,莫去么,让我看看你,摸摸你。”银凤又是一番挣扎,但她的裙摆在二赖头的手里,怎么也走不了。当银凤作第三次挣扎时,二赖头就说:“叔只是想和你聊聊,能把你怎么样?”后来二赖头提到了明天,银凤就顺从了二赖头。银凤呐喊:明天,明天既然你不爱我,我就气气你!从某种角度讲,这场孽缘都是明天造成的,但明天还蒙在鼓里。

自从朱友四看见银凤和二赖头,一直铁青着脸。这事太让他丢面子了。因为陆先生的存在,他一直将怒火压在心底。直到陆先生走了以后,立刻呼唤银凤。银凤还不知道父亲已发现了她和赖叔的秘密,所以步履轻盈如平常。当他看到父亲阴沉的目光,禁不住向后退了一下。忐忑中,鬼里鬼气地逗着父亲说:“爹,你看咱家这门应该在前面立个影墙。”朱友四本来火气就大,银凤这一说,火更大了,“你少胡扯,给我滚。”银凤以为爹因为他说了影墙才发火的,就又说道:“我说可是真的,咱家这房是子午向,不立影墙要死人的。我在华南村就遇到过。那家是子午向,房子盖上当年就死了两口人。咱家没死人,可是姐姐失踪了。”朱友四本来要惩罚银凤的,听银凤这么一说,心里发怵,思想起这些年来一直没太平,就问银凤影墙怎么个立法。银凤本来以为父亲发现她逼走姐姐金凤,现在要拷问她,胡乱编个子午向来掩饰。至于影墙怎么个立法,既没有直接经验也没有间接经验。朱友四见女儿支支吾吾的,就自己跑到门前。正是中午时分,太阳直南。朱友四站在门中瞅太阳,左瞅右瞅难下定论又在离门三米处立一根竹竿。顺竿画条直线延伸至门,不偏不奇,正是门中间。友四准备请阴阳先生。阴阳先生一到,拿出随身携带多年的罗盘,左拔右拔说:“是东南向么。”阴阳先生这样说了,又用罗盘测试了一回,还是东南向。在阴阳先生用罗盘测向时,朱友四在一旁看着仔细瞧得明白,就求阴阳先生到别处看看。那阴阳先生又装模作样前后左右里里外外瞅一回,前面那户人家山墙对着你这房门。看来影墙是该立了。其实立影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选好墙基,备好料子,请来瓦工连砌带粉一天就能完成。朱友四就从桃园工地上叫一个瓦工。恰巧这几天来金资金、材料没有备齐,工人有一半闲的,包工头就派来个瓦工一个小工,那瓦工先是一脸不高兴,后来听说工资照算,一天三顿有酒有菜,就提桶拿刀过来了。朱友四还算大方,那两个人一过来就每人一包茶花烟。抽了一支烟,两个人就敲敲打打砌起影墙。等影墙砌好,银凤和二赖头那件事已过去了四五天。

一日,朱夫人到河边洗衣服,回来时牙却疼了起来。朱友四想刚立了影墙牙就疼了,问那阴阳先生,阴阳先生说不怪影墙,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夫人是前一天牙痛的,第二天早上朱友四就到医务室拿了止痛片。一连三天,朱夫人把止痛片吃完了,依旧捂着牙在床上哼哼唧唧。朱瘪嘴来找友四要材料,见夫人躺在床上手捂腮,就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如果有白酒就能治好了,友四就到小店买回一瓶分金亭。有了白酒,朱瘪嘴又叫友四找来一只瓷碗,一把铁勺,一团棉球,一盒火柴另外几根干柴和一把软草。一切准备齐全,朱瘪嘴用软草点燃了木柴,将白酒倒进铁勺放在火上慢慢地烧烤。大约十分钟铁勺内的白酒开始冒出一缕缕白烟,朱瘪嘴就叫朱夫人张开嘴。朱夫人张开了嘴,朱瘪嘴就用棉球醮着热酒去擦牙花,哪儿痛擦哪儿。等酒擦完了,朱夫人的牙痛果然减轻了许多。友四高兴地说:“原来酒能治牙。”朱瘪嘴说酒不但能治牙痛还能治腿疼腰疼,耳朵流脓。朱友四就问腿疼怎么个治法。朱瘪嘴说这好治,方法有两种:一是酒泡地榆;二是酒泡天麻。现在这两种东西都好找。地榆又叫龇牙草,长在沟埂地头,叶是碧绿色的,形状像榆树叶子,果子像桑果。你将龇牙草根挖回来,洗净切成片放在酒里,泡上三五天,每天一顿,每顿三杯,专治腿疼。至于天麻泡酒方法和地榆差不多。一席话说的朱友四心花怒放:“不瞒你说,昨两天我的腿还疼过,以为是冲撞了什么,就叫立了这影墙。”朱瘪嘴这才看见了影墙,心里鄙夷友四,过了半晌说道:“我该回去了,那边还等我呢。”等朱瘪嘴一走,友四就背上粪箕到处转悠寻找龇牙草。

大约半小时,朱友四就回来了。人没进门便喝道:“银凤,你给我出来!”夫人说,你走后就出去了。朱友四又问去哪儿。夫人说,我问了,她不说,可能在明天那里了。“你想得美。”“怎么了?”朱友四也不答话,掇了条木凳坐了,单等银凤回来。朱夫人不知发生什么事,在旁不敢出声。

原来朱友四背着粪箕到了低洼地,时逢三春,到处长满了野花野草,根据朱瘪嘴说的,半天才找到五棵龇牙草。回来时,路过一家小店。因想买包烟,友四拐进了小店。店里人见了朱友四,个个默然如泥塑。朱友四买了烟,走到小店后面放下粪箕。只听一个人道:“你说这天下事就是蹊跷,朱友四的家规在桃树园算是最严的。但是,你看他的两个闺女,长到十五六岁,一个个不见了。现在回来了一个,又和二赖头搞鬼,二赖头什么人!”另一个道:“也许是那二赖头勾引了银凤。”“不管怎么说,银凤是让二赖头睡了。这丫头真不争气。还三天两头往二赖头家跑,明里是找明天的,其实是在二赖头那小楼里。”朱友四听到这里,冷不丁打个寒战,叹道:“报应来了。”

直到天黑,银凤才从外面回来。咱们再说说银凤。自从桃花潭那次奇遇,银凤再也无法自持了。她知道了什么叫男人。与二赖头相比,明天成了腌黄瓜,一日不见,银凤就想二赖头。二赖头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令银凤渴望不已。她时常的坐在窗前,呆望着天花板。这时,挥之不去的寂寞和无聊包围她,并使她越陷越深。最后找借口走出来。一直走进二赖头的小楼。二赖头似乎知道银凤要来,把准备好的礼品送给银凤。却说这天银凤直到天黑,才从二赖头的楼里回来,刚走进前门,朱友四就喝开了:“你还回来干什么?”银凤懵了,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发这么大火。过了一会,朱友四再次高声呼喝:“还不跪下,败门风的。”从这两句话中,似乎能看出朱友四特别注重门风。然而,败门风的女儿并没有意识到错误,反而责问父亲,“我怎么败门风了?”朱友四忍无可忍操起一根木棍就打了下去。这晚银凤差点被打死。先是腿后是背,有一下落在银凤头上,血霎时喷涌出来。朱夫人见女儿头破了,就哭道:“来金来银,快拉开你爹。”友四说:“今晚我管教银凤,你们谁也不许插手!”这几天,来金和来银在工地。也听到关于银凤的绯闻,曾派扁头盯梢,扁头回来说银凤进二赖头的小楼。方信银凤和二赖头有那回事。来金一贯地怕父亲,所以在一旁没动。来银看不过,颤声道:“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说着来银就哭了。朱友四又一连打了十多下。银凤躺在地上如死去。朱夫人走过来双膝跪地,嚎哭道:“银凤啊,银凤啊,我苦命的孩子。”没等母亲流尽眼泪,银凤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一拐一瘸地走了。临走时,回过头对朱友四说:“你不打了吧,那我走了。从今天起,我们断绝父女关系!我无论做什么,你不要过问。”银凤与父亲说了这话,就一直向门外走去。当时谁也没有挽留。即使善良的朱夫人也没有勇气叫女儿留下养伤。

银凤不再想到回家,一人游荡在街头。她也不知往哪儿去。后来遇到了二赖头。正当银凤打算先弄点吃的,往一个小食摊走去时,食摊前出现一个黑影。银凤正要躲避。那黑影说:“是银凤吗?”银凤听出是二赖头的声音,一下子扑了过去。二赖头拍拍银凤的后背,说道:“莫哭,跟我回去吧。”

银凤走到这一步,二赖头早预料到了。桃花潭约会银凤的事,被桃树园人传得沸沸扬扬。对于这种事,男人是不怕人传说的。似乎人越说得逼真,越能显示出他的本事,而女人就怕这一点。男人采花走,女人自丢丑。许多男人就是抓住女人这一怕丑的弱点,对女性进行侮辱。二赖头也就是抓住了银凤的害羞心理才一次又一次勾引银凤。后来二赖头听说银凤被赶了出来,就在街头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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