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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新荣大酒楼前身是清代广州城内的一座岭南名园,广州沦陷后这里曾经被弄得面目全非,后来在日伪政权的支持下,金八爷接下来建成了目前广州城内最豪华的大酒楼,能够踏足新荣大酒楼的人非富即贵。对于穷人来说,这里既是富贵饭堂也是一个令他们敬而远之的地方;对于一般商人来说,能够踏足新荣大酒楼,足以成为在同行间茶余饭后拿出来炫耀的资本。

如果能够得到一张金八爷迎春年会的请柬,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因为这张请柬代表的不但是财富,更是地位和权力的像征。据说在去年,金八爷迎春年会的请柬曾被以一千元的高价出售,虽然这只是没有当事人名字的传说,但由此可见金八爷在广州城内的名号有多响亮。一千元基本是当时一个工薪阶层两年的收入,但有人为了见金八爷一面不惜一掷千金却是实实在在有的。

腊月二十九,陈烨看着林梓方送给自己的那一张请柬,若是在几天前他是绝对不会参加这样的晚会的,但见过金八爷后他却想明白了很多,有时候做人不但要妥协还要懂得随机应变。来到新荣大酒楼差不多已是傍晚六点,酒楼前岭南特色的园林广场已经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子,为来宾泊车的侍应生彬彬有礼。亭台楼角飘满了汽球,酒楼两旁各种珍贵的花木上也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酒楼大堂里富丽堂皇流光溢彩,大红地毡一直从大堂铺出到广场外面,两边站满穿着旗袍笑靥如花的迎宾姑娘,每一位宾客从踏上地毡的那一刻就在充盈着甜美的欢迎声中直至踏进大堂,在这种绝对尊贵的气氛中每一位来宾似乎都感受到这一切好像就是专门为迎接自己而布置的,每一位来宾的脸上都笑容满面,陈烨走进大堂的时候,晚会即将开始了。

记得小时候,很喜欢那种硬梆梆的椰子糖,奶奶偶然才给一颗,总不舍得嚼碎,总要留在口中让它慢慢溶化,慢慢地品尝那种又香又甜的味道。有一次到表叔家看望舅公,表叔从上海带回一包大白兔奶糖,才知道世间除了椰子糖外还有更棒的大白兔奶糖,及至读小学,有一次同桌的父亲到香港出差,买回一盒巧克力,同桌十分慷慨地塞给陈烨一块,陈烨又知道原来世间不只有椰子糖和大白兔奶糖,还有巧克力。

从东北到广州,从内蒙古到云南,从二十一世纪回到这个年代,陈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嘴里含着一块巧克力就感觉非常满意的小学生。他的阅历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日渐丰富,遇到秀峰隐士后更养成了波澜不惊的性格,即使内心感到十分惊讶也不会随意在脸上流露。

踏进新荣大酒楼的那一刻,陈烨的内心并不见得十分的震撼,虽然它的富丽堂皇和侈华豪气即使相比二十一世纪的酒店也不遑多让,真正引起陈烨注意的倒是这座酒店的建筑风格,这种建筑风格陈烨一直以为只有在古罗马的角斗场上才会出现的,不曾想竟让一个叫做金八爷的人带到了这沦陷期的广州。

这是一幢五层高的复式酒店,站在宽敞的大堂抬眼向上看,意大利的水晶吊灯高高在上散发着眩目的光彩,壁顶上的巨型天使浮雕栩栩如生,经过精心打磨的大青石螺旋形楼梯盘旋着直到五楼。酒店外面的岭南园林景观也修葺一新,仍然保持着传统中国的特色,站在酒店内向外看去,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结合在一起却并不令人感觉突兀,倒有一种相互辉映浑然天成的慨叹。

足以筵开百席的大堂里已经来了数百宾客,有中国人日本人和少数的西方人,虽然陈烨并不认得几个,但从他们的衣着举止上看都是社会上各行各业中绝对的翘楚,大部份坐在真皮沙发上捧着酒杯吸烟或者聊天,一些刚刚到来的则很有礼貌地逐一和相识的熟人朋友打招呼握手寒暄。服务生托着摆满酒类饮品的托盘在人群中穿梭往来,一队看样子应当是从意大利请来的乐手在早已布置好的舞台前演奏着舒缓的乐曲,几位身穿晚礼服的太太小姐已经在舞台上翩翩起舞。陈烨嘴角带着笑容从服务生的托盘上捧过一杯鸡尾酒慢慢地品味着。

墙上的挂钟指向六点整,音乐忽然停止了,全场也安静了许多,身穿唐装外面套着一件大红马褂的金八爷领着一行人满面春风地从二楼走下来,这一行人中陈烨认得的有时常在报纸上出现的日伪政府副市长许凡山、王世平的父亲商会会长王一凡,还有几个商人模样的老头和一行日本军官。其实来宾中谁都可以看出,能够和金八爷一起出场的人来头都不小,他们走过的地方众宾客都纷纷让出一条道,更有谄媚者在这行人路过时不停地弯腰鞠躬点头示好。

终于一行人站上了舞台,众宾客纷纷围到舞台前,金八爷站到麦克风前向众宾致新年贺辞,致辞完毕后,担任今晚年会主持的是陈烨认识的金八爷的幕僚林梓方,林梓方向众来宾一一介绍了舞台上诸人的名称和职务,除了陈烨所认得的数人外,舞台上还有西宪兵联防队总队长东野正太男大佐,西宪兵联防队下设四支大队,新泽秀中佐是第一支队队长,西宪兵联防队下辖的四支中队队长全都到齐了,第二支队队长谷村山木少佐,第三支队队长小野五十六少佐和第四支队队长道扬风本桥少佐。还有一位胡先生,这人刚从香港回到广州半年,全名胡祚凡,香港太平绅士,省港粤洋棉纱厂老板,据说财力十分雄厚。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汪精卫的要员和日军中的一些低级别军官,陈烨都一一记在心里。

介绍完毕后,晚宴开始,酒店大堂右侧有三个餐厅,清一色的自助餐,菜色种类繁多,菜肴十分丰盛,上至鲍参翅肚下至普通的广州传统小食,还有日本厨师制作的正宗日本料理,无不应有尽有。

舞台上同时也开始表演节目,有舞蹈、杂技、吐焰火、舞龙舞狮等,还有人扮成财神爷向各位来宾大派红包。来宾可以一边吃着美食一边欣赏节目或者和相识的朋友把酒言欢,但大部份来宾真正的目的却是借此机会认识更多的同行,甚至有的当场谈起生意签订合同。

陈烨也借此机会认识了几个商界上的人物,但谈到粮食方面他们却并不热衷,个中原因不言自明,他们也没有深谈下去。

在陈烨进入餐厅的时候林梓方也走了进来,此时餐厅里的人并不多,他们装作互不相识,各自捧着餐具在琳琅满目的食物前转悠,林梓方很快就在他的餐具里盛满了各种食物,从陈烨身边走过时忽然顺手将整份食物放到他旁边,然后又另外捧起一副新的餐具草草盛上一些菜肴走了,陈烨明白他的意思,看看无人在意,放下手中的餐具捧起他留下的那份食物来到大堂里慢慢地吃起来。

吃到一半陈烨就发现了食物里藏着一张折得整齐的小纸条,这是他已预料到的,陈烨若无其事地将它和一块点心一起叉进口中,然后站起来抽出手帕擦擦手,直接走到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没有人,但陈烨还是躲进厕所里掩上门,从口中抽出纸条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七点半,二楼206房间八爷有请。陈烨将字条撕碎,丢进马桶里和水一起冲了下去。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陈烨没想到竟然和王世平撞了个正着,王世平穿着西服打着领带,身高不及陈烨的肩膀,胖乎乎的圆脸看到陈烨的时候一脸愕然。陈烨站在洗手间的门口摸着下巴微笑,“王公子,别来无恙?”

王世平鼓着腮帮子瞪着陈烨,道:“好狗不拦路,借过点。”

陈烨道:“好狗不拦路,是你挡着了我还是我挡着了你?”

王世平有些火了,道:“借过,今天在金八爷这里我不想闹事,改天再和你算账。”

陈烨道:“不忙不忙,自从上次见过王公子后小弟的心里就一直惦记得很,今天难得会面,咱们应该好好谈谈。”

王世平的脸上憋得通红,道:“你先借过,我要尿尿,要谈待会再谈。”

陈烨一脸灿烂的笑容,道:“好狗不拦路,我给你让路我岂不成了狗?”

王世平道:“你到底让不让?”

陈烨悠悠地道:“这么大的酒店厕所又不止一个,王公子可以上别的厕所呀!”

王世平满脸怒气,正要转身离开,陈烨又悠悠地道:“好狗不拦路,如果王公子就此走了,给我让了路,王公子你就成了狗。”

王世平立马又停了下来,瞪着陈烨道:“你说什么?”

陈烨道:“好狗不拦路,这句话可是自王公子你自己的嘴巴里吐出来的。”

王世平脸上早已憋得通红,陈烨既不让路,他也不愿意就此承认自己是狗,陈烨干脆挡在他的面前和他耗起来,还一面吹着口哨。

王世平终于忍不住了,道:“这句话就当我没有说过行不行?”

陈烨道:“当然不行,说出的话儿泼出去的水,都是收不回来的。”

王世平道:“今天我可没有惹你,你又何必惹我。”

陈烨故意道:“我问你,我的安华大米行被人捣乱了,是不是你叫人干的?”

王世平道:“不是,我没干过。”

陈烨道:“还嘴硬,男子汉大丈夫敢干不敢认,你如果认了我们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我也不会追究。”

王世平道:“你刚开业的时候我的确有想过请人封你的米行,但请的是保卫局的警察,却不知他们为什么没有动手。”

陈烨道:“那么三无里的分店呢?是不是你请人砸的?”

王世平已经满脸通红,“你一顿吃了我万多块钱,我请人砸一下你的店又怎么样?”

陈烨笑了,道:“好,这才像个男子汉,这件事情就当我们扯平了,如果你以后再敢和我捣蛋,我绝不饶你。”

王世平道:“就你那几间破米店本公子还不放在心上。”

陈烨道:“那就好,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去尿尿吧!”

王世平道:“我不是狗。”

陈烨笑了,道:“就当你没有说过,你不是狗,你走吧!”

王世平气哼哼地转身就走,陈烨摇着头,心里想这个胖猪真是个白痴,又爱面子又没脑子,迟早准得倒霉一辈子。

七点多一些,晚餐过后,来宾三五成群地往二三楼上面走去,陈烨混在众人里往二三楼上转了一圈,才知道原来二三楼除了客房外还有会议室和娱乐室,并且都对来宾开放,除了可以搓麻将等项目外还有温泉水疗会所,只要付小费就有美艳的女郎按摩搓背,至于还有没有其它服务就不得而知。

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凭栏下望,从意大利请来的乐队正在奏着阿根廷探戈舞曲,大堂里也换了舞池灯光,已经有不少人携着舞伴随着节奏激情洋溢地跳了起来。七点半快到了,陈烨瞥了一眼206号房间,房门紧闭,门外站着两名保镖。陈烨朝着他们走过去,走到房前两名保镖礼节性地拒绝了陈烨,道:“这是金八爷的私人会客室,没有八爷的邀请,先生请回避。”

陈烨皱起了眉头,林梓方这老小子到底搞什么东西?约好自己在206号房间见面却又拒人于门外,是不是他弄错了?

略一思索,陈烨顿时恍然大悟,从衣袋里掏出两张大额的钞票递给两个保镖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麻烦两位兄台高抬贵手让小弟见见八爷。”

两位保镖却不为所动,视若无睹,道:“实在对不起,八爷正在里面会客,先生还是请回吧!”

陈烨微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实在不好意思了。”

两位保镖也对着陈烨很有礼貌地点头微笑,他们还以为陈烨是知难而退呢!但是他们想错了,话音刚落陈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开了房门,房门是厚厚的实木制成,门锁也是由德国的能工巧匠设计制造,一般人根本无法一脚踹开,但在陈烨的脚下它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两名保镖大惊失色,愕然之下陈烨已纵身闯进了房间。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豪华套房,厅内陈设高雅,古色古香。

能够成为金八爷的贴身保镖毕竟也有那么两下子,他们两人很快反应过来一起掏出手枪对着陈烨,齐声喝道:“站住,举起手来。”

陈烨对着他们两个拱手道:“两位兄台,小弟并无恶意,只是想见八爷一面而已。”

听到声响,从右面的第二间内室传出了金八爷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一名保镖道:“八爷,有位先生踹开房门闯了进来。”

话音刚落,室内又传出金八爷的声音:“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呢!今天来到这里的都是我金八的贵宾,不得对客人无礼。”

其中一名保镖对着内室道:“八爷,这位先生来者不善。”

金八爷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然人家有本事进得来,那就请他进来吧!”

陈烨走到内室的门口,只见这间内室并不比客厅要小多少,各种家具一应俱全,正中的一张红木小几旁,林梓方和金八爷相对而坐,正一面品着香茗一面下着围棋,陈烨站在门口拱手道:“八爷,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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