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羽低着头跟着领路的宫女前往御膳房，那宫女见她一直不吭声，连领子口的水都不曾擦一下，叹了口气道：“你挺会忍的，做宫婢，会忍也是件好事。”
乌羽浅浅“嗯”了一声，便没了下话。
宫女继续道：“你也别怪武掌事，你们卵民国内乱，不少子民来到季禺国。陛下仁慈，下令宫中各处对卵民国人多照顾些，只是他们大多懒散任性，花费在梳妆上的时间比干正事要多。渐渐的，宫中招募宫人都尽可能避着卵民国之人。还有啊，皇宫重地，宫女们也需千挑万选，如你这样脸上有胎记的，是万万不可能进宫的。”
乌羽皱眉：“那为什么武管事不将我直接赶出宫。”
宫女自是晓得武椒是想拿她泄愤，但是不好直说：“在宫中总比在宫外好吧，你个年轻女子，除了随便找个人嫁了，否则如何养活自己？”
乌羽道：“是，多谢管事照拂。”
宫女见她如此也不便多说，只好扯开话题：“你从前在家中，可烧过柴火？”
“嗯，烧过。”
“宫中膳房不比家中，上至陛下，下至宫人，一日三餐全数到位非常辛苦。好在这皇宫之中没有太后也没有皇子、娘娘，以后淑士国那两位娘娘入宫，怕是更加麻烦。”
乌羽愣了愣，她以为面前的这位是武椒的人，定是要沾染些嚣张跋扈。之前听她为武椒说着好话，她便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毕竟她只想寻人，寻到便走，并不想要为自己在宫中的生活做长久打算。可听她出言关心，乌羽还是搞不明白，怕是在这人多的地方待久了，每个人都要活出几个面孔来。
“谢谢。”乌羽顿了顿，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那宫女显得十分诧异，随即笑道：“我叫声声，你若是在膳房遇到极难的事情，可以找我说说。膳房中的师傅和宫女都是极好说话的，除了劳累些，你应该不会受欺负。”
乌羽点点头。
声声是个好性格的姑娘，见乌羽对她三分客气，说话也亲近了许多。她将乌羽送至膳房之后，同她平日里交好的几位宫女交代了多多照顾她，就急匆匆地走了。
那几位宫女见乌羽脸上有个浅红色印记，人也不冷不热的，说什么都只是简短地回应几句话，也不起哄围在她身边问东问西了。
膳房掌管事规云看起来十分年轻，她随意挽着头发，应该已是嫁人。乌羽一进来就看她拎着个水桶，却是个干练亲和的模样。
规云两句话就打散了围观的宫女，旋即取出粗布帕子擦了擦手，笑吟吟道：“新来的？叫什么？”
乌羽道：“霜儿。”
规云瞅了瞅她脸上的红色胎记，倒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守礼得回避视线：“你遮脸上是天生的吗？”
“嗯。”
“那挺巧的，我后背上也有两个，生得和你这个差不多大小，只是长得霸气，没这么轻描淡写的。”
规云一边说着还一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那胎记也是个细长的印子。
乌羽点头当是了解，规云讨个没趣，将袖子撸了下来，又取下腰间的钥匙串儿，解下一把钥匙。
规云看似吊儿郎当的，做起事来倒是十分细致认真，她带着乌羽在膳房溜达了一圈，事无巨细全都说明了一遍，重点交代了柴房防火之后，便将钥匙给了她。两人说话间便到了晚膳之时。膳房来了个专司砍柴的新人，能够分担不少重活，厨子宫女都是十分开心的，还专门给乌羽加了一个煮鸡蛋。
规云边吃边对乌羽道：“我听说了，今天武椒闲着没事儿骂了你。你在我这里不必害怕，砍柴晒柴就是了，烧火有空就来帮把手，这么多灶台，怎么会给你一个人做了。从前没个专门做这事儿的人，我们也是轮着解决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规云又给她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看你被吓的样子，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乌羽看了看碗里的肉，语调还是不冷不热：“多谢诸位照顾，乌羽性子本就如此，并未受到惊吓，初来此处，有些失礼了。”
规云道：“不妨事，性子内向点也好，我们这儿吵都吵死了，就怕再多张嘴掀翻了屋顶。”
厨子和宫女都小声笑着，有一个胆大的厨子道：“您可别这么说规云，我们这儿就属你嗓门儿最大。”。
规云喝道：“少屁话，小心闪到自己的舌头根子。”
乌羽这才仔细打量起了规云。规云的五官生得不精致，合在一起倒也顺眼。她左右眼下皆有一枚小小的泪痣，笑时只有左侧有一处深深的酒窝。规云的发髻盘得极为随意，脸上倒看得出来曾精致得描画过，只是膳房一整日操劳，妆容全都花了、淡了，只看出些许残留，倒有些腻乎不清爽。
饭后规云带着头整理桌上碗筷，人们四散开来洗碗的洗碗烧柴的烧柴，乌羽站起身扫了一圈，便帮着规云收拾桌子。规云摆摆手：“不必了，你先去收拾你那窝去。”
规云转过头对着正在洗碗的丫头喊着：“四丫头，过来领着新人去西间。”
四丫头生得圆胖，行动起来却是灵活异常，听说可以偷懒不洗碗，马上笑眯眯跑了过来。
“规云你放心，我把她带过去，再把规矩交代清楚了。”
规云鄙视道：“哪有什么规矩？”
四丫头道：“看到您梦游喊夫君不用大惊小怪啊！”
规云脸一红，倒是娇羞起来：“屁话！快送人过去。”
乌羽低头向众人告了辞，便由着四丫头领进西间。
膳房东西皆有供人居住的小院，每两人住一间。东边是厨子所住，因为厨子几乎都是男子，这些男子们每两日可以休一天回家住着，所以他们并非每日都住在东间；西边是宫女所住，宫女进了皇宫便不可再出门，因此西间要比东间热闹许多。
四丫头絮絮叨叨和乌羽解释着，又神神秘秘道：“膳房是宫中唯一一处男女同事的地方，别看平日里大家和和气气，如若男女逾矩勾搭，或者开了上不了台面的玩笑，规云肯定会重罚。此前一个宫女勾搭一位厨子，两人皆被规云打断了腿扔出宫去。我们膳房确实自由，没什么规矩，但这点是万万不可碰的。”
乌羽道：“谢谢提醒，我记住了。”
四丫头嘿嘿一笑，掌着灯让乌羽自己挑了一间房。乌羽找个了贴近角落有后窗的房间，四丫头二话不说和她整理了起来。
“我说霜儿，你真一个人住在这个角落啊？若是怕的话可以和规云住的，现在膳房的宫女都是二人一间房，只有规云是单独住的。因为她啊……”四丫头笑得奸诈：“她会梦游，还喊夫君的名字，羞都羞死了。”
乌羽看四丫头一脸“你快问我，你快找我八卦”的眼神，觉得若是不让她把话吐干净了，倒显得她有些失礼了：“规云掌事既然已经成婚，为何还要留在宫中做宫女呢？”
四丫头道：“规云的未婚夫可是鸣歌元帅手下的三身大将东方徽。规云家族得罪了人，全家被灭口，只留下规云一人逃了出来。只是这帮人一直不放过她，她从羽民国一直逃到季禺国，这些人竟不死心，幸好东方将军救了她，两人一见钟情没过几个月就成婚了。岂料这帮屠夫竟然一直追到琼城东方府上。东方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便请求陛下在他不在京城的时候，可以将规云安置在宫中。陛下是想要将规云当大小姐养着的，但人志向远大，偏要统领膳房，在皇宫打下一片天下，她啊……”
“那么，”乌羽犹犹豫豫打断四丫头的话：“规云认识鸣歌元帅吗？”
“哦？你也暗恋元帅？”
“什么？”
“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宫中宫女几乎都暗恋元帅，元帅家中只有一名妾室还病者，机会面前人人平等嘛！只是啊，元帅一直没有娶妻的动静，对我们宫女也是故意躲着的。”
乌羽尴尬笑道：“看来，能见元帅一次也不容易。”
“那是我们普通宫女，规云是和鸣歌元帅比较熟的，她是鸣歌认下的义妹呢！”
“嗯。”乌羽沉思片刻，道：“你方才说，规云是从羽民国逃到季禺国之中来的？”
“是啊！哎呀，国别不必介意。我知道你们卵民国对羽民国有仇啊，但是一个国家总有坏人和好人对不对。你看规云多可怜啊，她的仇家是羽民国第一恶将环伍子，她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被人割了翅膀。现在她都嫁给了我们的大将军，恨不得忘记在羽民国的种种，更何况我们大将军此时正在舍命支援卵民国边疆，是你们的恩人呢！”
乌羽听她叭叭叭说了好一番话，无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唉，反正我也同你解释过了，规云是个好姑娘，遭过她那样的罪，能有今天的平静多么不易。”
乌羽点了点头。
四丫头释然一笑：“怎么说到这些凄凉事情了，我帮你整理床铺吧，顺便再说说膳房里的其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