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羽对于尴尬的处理方式就是直接跳过,快到季禺都没有看清楚她的表情。
乌羽没用过剑,只觉得这东西没有季禺的匕首好用,她换了只手,朝着融潇道:“打是不打,不打我就走了。”
融潇倒是客气:“季禺国主,这是我们家的事情,请你回避一下。此下我们两国和谈,别伤了和气。”
季禺后退两步:“左右乌羽是我带进宫来的,我不插手,但若是被你打伤了,我还得负责将她背回去。”
融潇道:“季禺国主愿意不以私情插手,融潇甚是感激。不过乌羽姑娘今日一死,必是要去给兄长陪葬,季禺国主就不要想着带她离开了。”
乌羽道:“少啰嗦了,打吧。”
乌羽在深山之中仗着地形熟悉,行动灵敏可以占得一线生机。而在这让她本身就产生不适感的大殿之中,用着她从来没有用过的长剑,她除了拿它当做棍子格挡之外,根本不懂得进攻的招式。而融潇用的不过是赤手空拳,几招之下已经将乌羽的剑夺下,他将剑扔给她:“再来过。”
季禺不由疑惑,暗想:融潇若是一心报仇,直接杀了乌羽便是。看他招数和融沛极为相似,若要杀乌羽,不下十招即可击中要害。季禺悄悄取出白檀事先为他准备的暗器,将它藏于袖中,只待融潇最后一记凶招,就将暗器发射出去。
乌羽拾起剑,她本身有伤,行动不便,特别是看到融潇几招酷似山神,情绪更是不稳。
融潇扎紧袖绳,额上略有湿汗:“乌羽,你打不过我的,自尽好了。”
乌羽道:“再来。”
可她已在颓势之下,只能被动格挡。融潇已经看出她肩上有伤,避开她的剑路,近至胸前一掌击上。
乌羽后退数步,以剑相撑,并未倒地,也未哼上一声。
融潇看着她,缓缓道:“有一次,兄长回来同我说,你被山妖追赶,掉进冰湖之中,硬撑着一点点挪到岸上。而他在山中寻了几个时辰,在冰湖旁就绕了两圈,硬是没听你的求救一声。”
乌羽抬头看着他,眼中朦胧不明。
融潇蹲下身,与她平视:“那日,兄长问我,能否将你接进宫来。我说,不行。因为我的反对,兄长宁愿来回奔走,都不会再提一次将你接进宫这件事,因为他不想我为难,而我,也不过是不想王后为难。他是一个极怕给人带来麻烦的人!兄长倒是记得乌羽姑娘的性子,记得你的每件事,可姑娘怕是不晓得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乌羽低头,一阵沉默。季禺不曾想融沛对乌羽用情至深,只猜乌羽对冲动将他杀死一事尚有愧疚。
“那又如何?”乌羽缓缓道:“我并不识得卵民国国主,也不知融沛是何人。我只记得幼年流落林中,有人将我救起,教我为如何生而为人,我视他为父,他却突然消失。十年后一个似人非人的山神突然出现,他性情暴虐,嗜杀山中野兽。我始终未将这二人联系在一起。”
融潇冷笑:“你竟不知?你若不知,如何我今日告诉你,你竟然无一丝诧异?”
“因为我昨日已经同她说了。”来者脚步轻盈,三人各有心事,竟没察觉早有人进入大厅之中。
“长姐!”融潇闻声去唤那人,那女子面无表情,与季禺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而季禺脸色不怎么好,只因融潇这一声大姐着实意义非凡。
羽民国的子民向来能生,虽然寿命较短,但因子女在卵中发育成熟,女子孕期缩短,有时候上一胎还在卵中待出,她腹中已经开始孕育另一只卵。卵民国的王室成员亦是如此,但是卵民国的有个诡异的规矩,为了避免外戚干政,国王只娶相距甚远的小国的公主,或者无父无母的平民。后妃所生的公主必须杀死,除了两名同母的即位者,其他的皇子也必须杀死。所以融沛只有融潇一个弟弟。
季禺曾听说卵民国先王和先王后只有二子一女,女儿最长,因为是第一个孩子,他们不舍得杀死,就送到别国交给一户普通人家收养,所有人都不知这小公主被送到何处。而如今融潇唤长姐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昨日给乌羽诊脉上药的御医英大夫,可见卵民国先帝将女儿送往国外是假,实则还是将她养在身边。
英大夫和昨日一般穿着卵民国医馆的官服,同宫中的女婢女官比起来,她的容貌并不出众。昨日她只和乌羽关在房中嘀咕,没有和季禺等人说一句话,季禺对她无甚印象。只记得当她出来的时候,鸣歌向她询问乌羽伤势,她只是浅笑着摇头示意没事。
此刻这位医者以如此尊贵的身份出现,季禺愣了半晌,才晓得作揖行礼。
仔细瞧来,英大夫和融潇的眉眼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只是因为不施粉黛又不知何故十分憔悴,说话时都是哑着嗓子:“融潇,放过乌羽姑娘。”
她声音很轻,语气却是坚定。
融潇不应,也不反驳。
乌羽将剑归鞘,冷声道:“如此,我便不奉陪了。”
融潇喝道:“慢着!”
乌羽已经别过身,又侧脸看向她:“还有何事?”
融潇愤恨:“你杀我兄长,竟能全身而退,我卵民国王室颜面何存?”
融潇这话刚落,海皇后已经领着鸣歌和白檀匆匆赶到。此前白檀二人随传话之人来到皇后殿中说明来意,皇后一听十分惊诧,因她从未给叔父留下求救信号,也未曾将他们请来商议。鸣歌一听便知有诈,一行人匆匆回到住处发现季禺和乌羽已经不在,又火急火燎来到拙龄殿。
海皇后见融潇一脸是汗,目中愤恨,手上还握着利剑。她捂着胸口还未喘上气,哭腔已经出来了:“融潇,你这是何故!”
融潇看见海蔷薇,眼中明显温和许多:“皇后,我并非针对季禺国主,你且不用着急。”
海皇后这才看到了英大夫,她似乎对这位皇室成员十分忌惮,立刻弯身行礼。
英大夫看到她来,眉头微皱,似乎不喜。她只在海蔷薇妆容严谨的脸上扫了一眼,随即又看向了融潇,缓缓道:“王上曾说,如若最终死在乌羽姑娘手上,这便是他最终的归宿,令我二人不可寻仇。”
季禺恍然大悟,终是明白为何融潇始终在逼乌羽自尽,却不动手杀她。而一旁的白檀根本不知何事,听到乌羽将卵民国国主杀死已经是背后一寒,赶紧去看鸣歌。而鸣歌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的另两个头也闭上眼睛,似是悲戚。
海蔷薇嘴唇开始发抖,词不成句:“王上……王上他……”
融潇脸上的表情从愤怒急转为悲伤,猛地扔下剑,转身朝着屏风内走去。
海蔷薇依旧十分害怕,紧走几步追上他:“融潇!融潇!”
只因她走得过急,一时没有站稳,直接摔了下来。而这高耸的屏风,竟然经不起海皇后的轻轻一推,摇了一摇轰然倒地。
屏风内,这是融沛常年生活之处。
自从他的身形和性格发生了变化,这位曾经骄傲的国主命人将所有的窗户都用严密的油纸糊上,整个大殿都在昏暗之中。这屏风后延绵的兽皮地毯之上,是无数街头哄逗孩子的玩具,有的已经被啃咬出了破洞,有的上面还插着匕首或是剑。从皮草的压痕可以看出,这里本来有许多家具,却被最近搬离。这些随意丢弃的玩具之后,是一樽孤零零的木棺。融沛的尸骨则被融潇收敛在棺材之中,而这口简朴的棺材,则是融沛在十年前开始为自己一点点打磨制作的。
此情此景实在让人毛骨悚然,季禺匆忙走到乌羽身侧,见她凝眉注视着那口木棺,并未表现出也别悲恸或是难过,他眉头紧拧,心中思绪万千。英大夫将季禺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旋即,终于看见眼前何物的海蔷薇突然尖叫,声音划破了整个大殿的肃静。白檀从困惑和震惊之中醒悟过来,赶忙去扶海皇后,而海皇后却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昏厥过去。
白檀急道:“英大夫,来给皇后看一看吧。”
英大夫却看都没有看海皇后一眼,转身便离开了。白檀莫名其妙,如此多的变数之下他倒是也见怪不怪,朝着鸣歌道:“鸣歌,赶紧出去找人找个御医来。”
鸣歌应了声,匆匆朝外去了。
融潇默然坐在木棺一侧,像个丢失了父母的孩子。没有眼泪,只有无尽而沉重的悲伤。
季禺一边看着他,一边试探道:“乌羽,此处太闷,你和白檀先生将海皇后先挪到殿外吧。”
乌羽知晓季禺是在为她寻求脱身的理由,轻轻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剑弯腰轻放在地上,然后随同白檀将海皇后架至殿外。
季禺紧随三人之后,在临出殿门时,他止了止步,转身同融潇道:“小王爷节哀。”
融潇低着头,没有给季禺回应。
季禺突然意识到如果融潇认定融沛之死和他们有关,那么自己方才那句安慰岂不是更像是挑衅和幸灾乐祸。
季禺叹了口气,出拙龄殿时将们虚掩上。
而此刻鸣歌已带着御医前来,海皇后被御医扎了两针之后幽幽醒来,凄然道:“舅父,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