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铁桥对于包饺子流程一窍不通,他机械笨拙地擀面皮,根本无法跟上于温华的包饺子速度,添忙又添乱。
于温华并未指责他笑话他,倒是觉得因郑铁桥的存在而添香。面皮用完时,她快速擀出一叠面皮,然后再交给郑铁桥练手艺。
俩人漫无边际地说闲话,于温华掌握着话语主导权,郑铁桥被动地应承。虽是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却像都从聊斋里走出来,说话越说越投机。
饺子在不经意间包完,郑铁桥感到余犹未尽,揉着剩面拖延时间。
于温华没着急下锅,收拾利索面板,又切火腿肠拍黄瓜,然后炒鸡蛋炸花生米。四个小菜摆放在小圆桌,她请郑铁桥先入座,转身准备烧壶开水。
郑铁桥心里暖洋洋热乎乎,神经线开始紧张,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男女私相会?看来今天进这门易,出这门难。他思考着应对措施,想法尚在酝酿阶段,屋门被推开,风风火火地走进一人,朗声说道:“闻到猪肉香,神仙也跳墙。老同学,饺子没下锅吧。”
于温华口气不友好地说:“都几点啦?让你来陪客人,你却故意迟到,罚你去伙房打桶水。”
借着俩人对话的当口,郑铁桥看清来人面目,猜测他大约二十七八岁。
来人冲着郑铁桥点点头,乖乖地去打水。
于温华介绍说,来人叫唐伯龙,和她小学同学,现任乡计生站副站长。
郑铁桥说,那还让人家来陪?都是同事,多难为情。
妇联主任解释道,咱俩毕竟第一次搭伙吃饭,我怕你难为情,才叫来男同事陪你。其实你要不难为情,我何苦叫个多余的人。既瓜分咱们的水饺,又破坏咱俩关系的气氛。哎,都是我多事。
郑铁桥心里一荡,没再言语。
唐伯龙属于见面熟的爽快人,问清郑铁桥的身份,一脸坏相地感叹道:“我说老同学,小郑也称得上客人?我真替你脸红。要是早知道你俩约会,单独吃饺子,我何苦多插一杠子。对了,现在我就走,成吗?”
郑铁桥浑身不自在,以为唐伯龙满嘴胡话,却觉得受用。
于温华不以为然,一脸平静地说:“快闭上臭嘴,上酒,吃饭。”
唐伯龙变玩戏法地从裤兜里掏出两瓶白酒,成心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两瓶够吗?这可是我从库房里借来的。咱有借无回,哪天老张找我,再想法对付他。”
仨人坐稳后,唐伯龙居下首,先给自己倒满五钱的酒杯,自语道:“正人必须先正己,倒酒要从我开始。”
他接着斟满于温华的酒杯,唱了个喏:自古喝酒不光男,妇女能顶半边天。
于温华笑而不语,默认了既定的斟酒事实。
轮到给郑铁桥斟酒,他推说自己滴酒不沾,硬性拒绝唐伯龙斟酒。
唐伯龙开导说:“人生自古谁无醉,切莫错过第一回。”
郑铁桥充耳不闻,依然捂着杯子不让斟。唐伯龙非要斟,一时斟与不斟相对峙,酒场陷入了僵局。
于温华出面打圆场,温婉地说:“小郑,哪能上来就拒酒?你可以不喝,但不能不倒,先倒满再说。”
郑铁桥极不情愿地放开手,任由唐伯龙倒满酒,自我开脱道:“我喝酒脸红又难受,那天喝接风酒,于姐挨着我坐,才喝了两小杯,便出现反应,饶了我吧?”
唐伯龙倒酒成功,笑呵呵地说:“喝酒谁不难受,喝酒为的是难受。若是好受了,谁还会说。”
郑铁桥没听出唐伯龙的话里有话,继续央求别让他喝酒。
于温华面露温容,心里犯开寻思,我好心好意请你喝酒吃饺子,切不论领不领情,连喝杯酒起码的礼节都推三阻四,未免有些清高自大不给面子,我这是犯哪家子的贱?不行,绝对不行,既来之,必喝之,若是连第一杯酒都未能拿下,以后怎么拿下他。
想到此,妇联主任依然满脸春风,放出的话却多了些棱角。她嘿嘿道:“小郑啊,还想让我为你证明。好吧,那天你是挨着我,你也喝成满脸红,但我告诉你,唬了别人唬不住我。你完全是装神弄鬼,脸红是憋出来的,和白酒无关。我在想,刘书记比我眼明心亮,只是我纳闷,他为啥轻易放过你?”
郑铁桥猛然间想起,接风酒的第二天,刘一威找他谈话,貌似无意地说过,你刚来,不想喝就别喝,但从长远看,在乡里工作要想滴酒不沾,恐怕过不了关,也难以持久地坚持下去。现在以于温华的话当引子,回味刘一威的话,原来刘书记已经看穿他的鬼把戏。
于温华等着郑铁桥回答,郑铁桥支支吾吾答非所问。
于温华干脆接过话:“小郑,别装模作样了。喝吧,在乡里工作,谁都难逃喝酒关,醉过几次后,你就会喝明白。来,我提议喝杯开门红。”
郑铁桥还在观望还在犹豫,于温华先喝干,替郑铁桥端起杯往他嘴里送。
郑铁桥哪好意思让女人喂酒,咬咬牙狠狠心,大义凛然地接过杯,无意中碰到于温华纤柔的玉手,不禁打个激灵,呈豪放状直接将酒倒入嘴里,竟然觉得爽快。他趁爽说酒词,提议第二杯感谢于主任做东,以后再值班他花钱请客,原班人马还在这屋里喝酒。
于温华知道自己的忠言见效,暗自得意的同时,更为郑铁桥的进步而高兴。
唐伯龙不适时机地提第三杯酒,怪笑着说:“我这才搞明白,原来老同学请我来当灯泡。哈哈,这灯泡当得值,因为有肉吃有酒喝。既然当灯泡,我就照明了吧。我看,”他瞅瞅妇联主任,又瞅瞅郑铁桥,接着说:“我看,你俩天生的一对,很般配,我甘愿当你俩的媒人如何?”
郑铁桥虽然感到这顿饺子来的突然,甚至有些暧昧,也往非正常男女间关系层面联想过,但唐伯龙突然袭击,还是打他措手不及,他涨红了脸说:“唐大哥,你怎么啦?没喝醉,敢开这种玩笑,太过分了。”他斜眼观察于温华的表情,人家脸露桃花,坦然地坐着,并没反驳,好像默认唐伯龙的胡言,又愿意接受唐伯龙的乱语。
唐伯龙无视郑铁桥的存在,又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若不是搞对象砸在手里结婚早,老同学早就成了我的猎物,哪有小郑你的份。你知足吧。”
于温华嗔骂道:“唐伯龙,你嘴里留点德,谁是谁的猎物?你老婆没告你强奸,已经便宜了你。再口无遮拦,当心揭你老底。”
唐伯龙果然低头老实,口气诚恳地说:“我真的没半点歹意。刚才是突发奇想,只给你俩提个醒,莫错过绝佳机会。至于最后的结果,是你俩的事,与我无关。咱喝杯有缘三人聚的酒,祝你俩好事成双。”
于温华赞赏道:“这才叫句人话。小郑,他这人有心没肺满嘴放炮,别和他当真,咱共同喝完前三杯再灌他。”
三杯过后进入自由结对喝阶段,郑铁桥放开酒量没精神负担,再不言不行。他跟紧桌上节奏,来者不拒,积极回敬,当然被动应承多于主动出击,毕竟第一次显身手。可是,在唐伯龙和于温华眼里,郑铁桥像个酒场老手。
闲聊得知,于温华的姥姥家与唐伯龙同村,她从小跟姥姥长大,中小学和唐伯龙同学,上高中才转到县城父母身边,比郑铁桥早两年考入新运财贸中专学校。她本可以留在县城,但她牵挂留守老家单过的姥姥,主动要求回李庄乡工作,这样可以隔三差五地照顾姥姥。用她的话讲,她与唐伯龙属于青梅竹马式的同学,所以唐伯龙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她也能容忍唐伯龙的做派。若换成别的男人在她面前放肆无忌,大耳光肯定要赏罚分明。
仨人把酒言欢正在高潮期,屋门又被推开,李副书记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嘴里喷着酒气,气势十足地说:“好啊,你们开小灶,也不叫本书记参加。幸亏我鼻子尖,顺着香气找来,那个,那个,怎么说呢?闻味识女人嘛,我终于闻进屋来。”
于温华没好气地回应:“难怪李书记属狗,属得真到位。可惜你来晚了,肉已吃光,只剩骨头,改日再专门请书记。”于温华下达逐客令,李书记非但没在意,反而拽个凳子放在圆桌边,顾不得身份大小,一屁股坐在最下首,嚷道:“上骨头,喝酒。”
于温华白了李书记一眼,低吟道:“赖皮狗,没劲,真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