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政府办统计秋播进展情况,马四立因电话风波,当开甩手掌柜,郑铁桥报数遇到困难,无奈采取笨办法,一个村一个村地统计。唐伯龙看出门道,叫停挨村统计行动,教唆郑铁桥改变顶牛策略,给马四立送香烟当见面礼,当场腆着脸认师,并帮马四立退回计生罚款。马四立大为感动,揽下向县政府办报数的任务,事后告诉郑铁桥诀窍。
马四立谈出心得体会:正常上报数字,找乡有关部门按部就班地进行,误不了上级的事。若遇到紧急情况,上边催得紧,可参照去年同期数字上报,不能照抄照搬,要探求上边的意图,酌情增减。但有时缺乏参照系,就得挨村统计。挨村统计并非每个村挨着捞数,而是分类统计。将全乡32个村分成大中小三类,每类统计一二个村,求出平均数乘以32,便是全乡的总计。但上报前还要作些修整,使数字既符合乡里实际,也适应上级的要求。
刘一威的脑子里被数据占领,郑铁桥耐心细致详略得当地讲完,他模模糊糊地理出头绪,爆了句粗口:“操,简单的有些复杂,马四立真能唬人。”他意犹未尽,又说:“这叫技术,也叫水平,啊,你那篇关于失学女童的汇报材料,里边的数就是这么统计的?”
郑铁桥红着脸愣神,他弄不清刘一威是褒扬还是挖苦,陷入两难境地,无法正面回答。
刘一威的笑比哭难看,强笑着说:“关于秋播进度的情况,汇报得好,我遭到县长和分管副县长的口头表扬。我觉得好,是数字恰当合适,既没成为第一出风头,让别的乡镇怀疑和嫉妒,又位列前三名,说明咱末等乡,工作步伐大,遭表扬理直气壮。至于上报失学女童的材料,玩了个玄,幸亏没玩漏,意外收获3万元专项资金。功过抵消,功大于过,我要隆重表彰你。”
郑铁桥哦了声,才想起回答刘一威的提问,嚼着字说:“我听到一个中等村支书亲口讲,他们村有6个失学女童。接到县委办电话通知后,又分别询问两个大小村。两个大村的失学女童分别是10人和9人,两个小村的失学女童分别是2人和0人,几个村的数字相加除以5,平均每村有5。4人,再乘以32,全乡总共163人。我觉得数偏高,平均每村又减去1。5人,全乡总数变成115人。县委办要数急切,还让找原因讲对策,只给半天时间。我没来得及向您汇报,便自作主张电话上报,紧赶快起,差点迟报挨批评。
刘一威意味深长地说:“数字无小事,尤其上报负面数字,务必和我打招呼,真捅了篓子,担当不起呀!”
郑铁桥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继续聆听刘一威的点拨。
刘一威说,咱乡的失学女童情况上报后,县委办负责上报简报的文字秘书挺感兴趣,在汇总全县情况的同时,将咱乡的情况当典型,准备向地委办上报,题目是:李庄乡失学女童超百人应引起上级有关部门重视。按照上级送材料规定,上报负面情况应由常委、办公室主任把关签发。王主任审阅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叫来分管主任和秘书,没鼻子没脸地嚷他们胆大包天,彻头彻尾的混蛋。这情况等于自我揭短,要报到地委,非捅大娄子不可,是不是都想挪窝。还好,你们懂得走程序,我多长了几只眼,才避免大错特错。给我回去反省,明天再找你们算细账。
王主任扣住材料未上报,觉得事态严重,专门批给县委书记阅示。县委书记问了问其他乡镇情况,都没超过50人,又在王主任批示的基础上,上纲上线批给刘县长。原件转了好大一个圈,最后又转回王主任处。根据他的提议,县委书记指示召开常委会专题研究。正式场合当着众常委的面,县委书记和刘县长都正面解读李庄乡的情况,认为李庄乡给全县提了个醒,各乡镇要来次回头看,摸准真实情况,上报县委办汇总,再视情况进一步研究治理措施。县委书记说,鉴于李庄乡敢报真数说真话,而且失学女童底数大,由县财政拨付1万元专项资金,用于救助失学女童,乡里贯彻落实情况,要向县委、县政府写出专题报告。
刘一威被召去旁听,胆战心惊地从头熬到尾。散会后,县委书记找他单独说话,质问道,你胆子不小啊,这个情况也敢乱捅。
刘一威回答,实际情况比这还严重,我以为县委要情况,应当如实汇报,没成想县委办准备单独报地委。
县委书记说,失学女童虽然带有普遍性,但各地都当成皇帝的新衣,谁捅出去,弄巧成拙要挨板子。我还是那句话,县委要情况越逼真越有利于决策,而隔层式对外披露情况,要学会技术处理。许多时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报喜得喜报忧得忧啊。
刘一威讲得不轻松,郑铁桥听得更紧张,后背冒出一层细汗,好像去鬼门关绕了几圈,他躁动不安地听候发落。
刘一威读懂郑铁桥的心思,觉得该给他枚放心丸吃,语气诚恳地说:“事情啊都已过去,没啥了不起的。怕你思想有负担,所以啊,我一直没找你说。今天叫你来,也不是单纯说这件事,咱是聊到哪说哪。对了,我还要告诉你,县委书记很欣赏你的文笔,夸你原因找得准,对策讲得明,嘱咐我别再批评你,要好好培养和点拨。你小子有悟性,也有造化。”
郑铁桥腼腆地说:“谢谢书记的关心,以后我会注意上报材料的分寸。”
刘一威又问些乡里的琐事。郑铁桥貌似倾其所知作答,其实该忽略的细节绝对省掉,总不能因讨好书记而出卖同事。刘一威大概问累了,点支烟深吸几口,恰如赛过活神仙。
见刘一威沉默无语,郑铁桥起身告退。
刘一威吸出精气神,冷不丁地说道:“先别急着走,啊,我还有事问。你小子在喝酒问题上撒谎,上次问过你的那事也撒谎。你小子啊,到底拿没拿牛同志的《花名册》?”
郑铁桥低头望脚,张口结舌,心里揣测着刘一威的本意。
刘一威口气变温和地说:“是吧,实话实说,我可不是倒后账。”他说的轻巧,落到郑铁桥的脑盘,却重于泰山。
看来,刘一威有备而问,瞒肯定瞒不住,干脆全盘兜出小秘密。郑铁桥细声说道:“刘书记,我错啦。上次我没讲真话,怕挨熊。今天我讲实话,您别生气,《花名册》确实让我顺手牵来,可是,可能在接风宴那天晚上丢了,宿舍都翻了个底朝天,再也没找到。”
刘一威长叹一声,居高临下地说:“这就对了嘛。实话实说才是好同志。啊,我刚才说过,咱今天纯属闲聊,无对错之分,谈何批评。我旧事重提,是想告诉你个小秘密,《花名册》被人捡走了,而且立了大功。“
郑铁桥未加思索,下意识地回答:“您是说孙悟本?他能干啥用。”
刘一威赞赏道:“你小子脑子反应快,就是孙悟本。干啥用?立大功啊。”他又点支烟叼在嘴上,眯着眼,解读《花名册》的前生后世。
上周末,县人事局牛同志在家里请李庄乡的领导喝酒。因他老家在李庄乡,平时短不了麻烦乡领导,所以他隔三差五地作做东叙情。刘一威和牛同志吃喝不分,熟不讲理,酒后爱说些体己话。
送走曹乡长和其他几位领导,牛同志叫住刘一威回屋喝茶聊天。胡吹乱擂一通给嘴预热,牛同志把门将军脱岗,神情诡秘地冲着刘一威挤眼。刘一威知道这是牛同志的招牌动作,下面该爆料了。
果然没错,牛同志压低声音说:“刘弟,我让你问的《花名册》有着落吗?”
刘一威快言快语:“早就告诉你,小郑没拿。”
牛同志哼了声,歪着嘴说:“没拿?要是说错了他,我甘愿挨罚。”
刘一威瞪着眼问:“怎么又提起这****事?啊,没拿就是没拿,什么时代了,还随便扣帽子。“
牛同志直视刘一威的眼神,严肃地说:“你就护着吧,哪天连你也偷。《花名册》分明被姓郑的偷走了,可惜他没有放好,让人拾走。那人挺有良心,知道人事局有用处,便私下递给我。”
刘一威倒吸一口酒气,追问道:“谁拾走送你的?不会是孙悟本吧。”
牛同志晃着脑袋说:“答案正确,正是孙悟本替天行道,才使《花名册》完璧归赵。”
刘一威听出门道,冷笑着说:“操,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良心什么替天行道?孙悟本的见面礼虽是几张纸,但对牛兄来讲太珍贵了。你无以回报,动用职权将他调回县直,这笔交易,******双赢啊。”
牛同志得意地说:“小猴崽子,和俺老牛斗,再蹦跶也逃不出俺的手心。人放到你的辖地,可要替我着实修理修理。”
刘一威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弹向牛同志,冷硬地说:“你牛嘛逼!小郑那小子素质挺全面,我是要培养他成才。要知道《花名册》如此结局,我当时应劝小郑烧掉它,省得小人得志太猖狂。”
郑铁桥闻此变故,回过头追忆孙悟本的表现,拙露得很,他却疏于察觉,直骂自己混蛋。若不是当着刘一威的面,真想自抽三个大耳光。
郑铁桥在想,找机会见见孙悟本,面对面揭露他的操蛋本质,悲伤不能全部留给自己,切割一部分,理直气壮地送给孙悟本。我******自杀三千细胞,也得让他伤八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