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未都 看得多了,你可以做一个归纳,但你还是要有天赋和敏感。你歌唱得再多,你唱到死也还是那德行。唱歌唱得好的人,登峰造极的人,整个国家就那么凤毛麟角的几个人,掰不满十个手指头,对不对?你唱歌,有人说你永远都是个录音机,就是说你永远都表达不出音乐中最美妙的部分。所有跟艺术相关的门类都一样,登顶的屈指可数,比如跳舞,男的有黄豆豆,女的有杨丽萍,那都是有天赋的人,它根本跟你的努力不成正比。语言也是这样,别人的语言对你来说是一门艺术,因此学语言也是有天赋的,你看联合国的同声翻译,那全部是有天赋的人,绝对不是你想学就能学成那样的。说白了,那事儿你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怎么可能人家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说,你同步就给翻译出来了呢?
梅 辰 所以人们称他们为“思想鱼”,我也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马未都 有一次我跟一个美国人谈哲学问题,双方对答之流畅、之无障碍让我都惊叹!因为我们之间的每一个问答几乎都是同步进行的。我觉得特惊讶:“怎么这个翻译这么厉害?!”后来一问才知道敢情人家是联合国的同声翻译,曾经是江泽民总书记最重要的四个同声翻译之一,那确实是不一样。那么我刚才说了,跟艺术创造相关的事情天赋是最重要的。
梅 辰 罗丹说:美本身就存在,我只不过是把它已经存在的东西表现了出来。
马未都 罗丹说的跟我说的还不太一样,他说的实际上是发现美。产生与发现是两回事儿。你怎么认为那个女孩是好看的?是因为你生下来就不停地被别人训练:大眼睛、双眼皮是好看的,如何如何。如果你生下来所接触的所有人、媒体都告诉你细眉小眼是好看的,那你一定会认为大眼睛、双眼皮不好看。
梅 辰 过去银幕上都是唐国强、朱时茂那样浓眉大眼、气宇轩昂的,现在兴周杰伦和您这样的。
马未都 也不是兴我这样的。现在社会已经开始出现了一种导向,你比如有个叫吕燕的模特,她在传统概念上可不是一个好看的人,但是这种模特如果越来越多的话,它就会形成一种导向,人们逐渐地就会认为这样的人好看了。
梅 辰 这其中可能也会有审美疲劳的原因。
马未都 对。当然它还可能有其他复杂的客观原因,我们说的只是大体。
我曾经看过一本小说,那里面讲一个家长让他的孩子去学小提琴,老师说“你的孩子拉得不行”,那个家长就不高兴了,说:“有什么不行的,我觉得他拉得跟收音机里一模一样!”然后那老师就说:“正因为他拉得跟收音机里一模一样,所以他就没戏了……”首先他就没有创造力。我觉得古董也是这样,古董最终的判断,就是给它一个结论性的判断,主要就是判断这个东西的真伪,美学是它另外的一个判断,就是判断这东西的好与坏,是吧?但它的真与假是第一个判断。这个判断,当你到达顶端的时候就与学习无关了,你学不出来了,那么我自认为我在这一点上是非常敏感的,许多东西我是一下子就看明白了。
我不是感受美,我是感受文物的真??
梅 辰 请您举个例子?
马未都 举个例子,嗯,这么说吧,我现在看文物,很少有磨磨蹭蹭在那儿看半天的东西了,我就是看一眼,基本上瞬间就决定了。
当然第一是我有扎实的基本功,第二是我对这个东西有了一种综合的判断能力。比如,你见到一个生人,你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中国人。你怎么知道他是个中国人?你也没看他的护照,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往那儿一站,你不用看护照,大体上你就能分出谁是哪国人,对不对?当然这里面也可能发生误判,比如这个日本人他很中国化,这种情况非常少。
梅 辰 对。你看电视剧,只要画面一出你一眼就能辨出它是韩剧,日剧,还是国产剧。
马未都 为什么你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因为你经过了长时间的、严酷的训练,使你浑然不觉地就形成了一种概念。如果让一个西方人来判断谁是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他绝对晕,他判断不出来。他觉得全是中国人或者全是日本人,都一样,这种微妙的差别他是看不出来的。
那么为什么有的人还能够判断出这个人是中国人中的台湾人?还有人能够判断出这是台湾人中的台北人或是彰化人?他能很清楚地分辨出每种人之间细小的差距,这个差距是他职业的敏感,是他经过长时间训练的结果。很多导游就有这本事,他一看就知道这是哪儿的团,什么类型的团。你让咱看,咱不知道他们是哪儿来的。
导游为什么会知道它是什么团呢?因为他知道它文化特征中最敏感的部分。当然这个比喻不是很恰当,因为那个事儿本身比较简单,文物比这些复杂得多,但过程是一样的,只是比它高精尖,道理是一样。
对我来说这事儿可能就很容易、很简单,但当你去判断的时候可能就有相当的难度。真假两个东西放在那儿,看上去一模一样,有人说:“这太难了!这俩东西搁在那儿,你怎么会知道它背后所有的事呢?”是啊,这就像让你看双胞胎,你是看不出来谁是谁,你绝对看不出来!但你让他妈看,他妈隔着大老远就知道谁是谁!
我比别人冷静
梅 辰 有这样一个说法:古玩鉴定时,严禁各种干扰。凡是对古玩发生误判的情况,常常都是因为受了外界干扰。您有过这种经历吗?
马未都 鉴定虽然是个技术活,但我前面说了它是社会学的鉴定,不完全是科学的鉴定,科学是不受干扰的,鉴定是受干扰的。持物者的身份就对你有干扰。
梅 辰 是啊,部长手里的怎么可能是赝品呢!
马未都 部长的才可能是假的呢,因为那都是人家送的。我说的是比如某省的一个农民抱上来一个东西就很可能被人认为是假货,因为他们那儿老骗人嘛。然后就怎么看怎么假,多真都说:“嗬,仿得绝对逼真!”人就会顺着那条思路一直走了嘛。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我问你:一个“单立人”加一个“羊”这个字念什么?[梅:佯(yang)啊]一个“单立人”加一个“牛”念什么?[梅:件。呵呵,(niu)呗]三点水加一个“来”念什么?[梅:涞(lai)]三点水加一个“去”呢?[梅:法。
(qu)啊]
好多人碰到这种情况就会说:不认识!思路很容易顺着一边就走了嘛,而且人一旦进到这个“胡同”里就不容易出来。
梅 辰 您有这种“顺”过去的时候吗?
马未都 没有,我都特别冷静。我觉得我的优点就是我比别人冷静,无论碰到什么事儿,任何时候我都会非常冷静。
收藏根据地——潘家园
梅 辰 当年的文物市场与现在有哪些不同?
马未都 当年的文物市场都是非法的。北京最早的古董市场在天桥,但它不是一个专业的市场,它是混在菜市场里的。福长街附近的菜市场里一溜儿都是卖菜的,走到头会有那么俩仨人在卖古董,但都没形成气候。渐成气候是在后海的一个小山包上,在小山包那个地方卖了很久,后来被抄了,最后给逼到了南城的潘家园。
链接
后海:北京著名风景区什刹海的一部分,与北海一水相连,是北京久负盛名的消夏休闲场所。
梅 辰 您说的玉渊潭公园门口的那些摆摊的都是非法的?
马未都 对,全是非法的,要不为什么它8点就散了?8点文物局的人一上班,就上那儿去抄他们,这帮人就散了。
梅 辰 像现在的无照商贩那样,一边卖着东西,一边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城管一来卷包就跑?
马未都 对。我印象特深的一次,文物局的人知道这些人8点就散了,突然有一天8点之前就来了,把人都堵在了里边,然后有个人情急之下就把一书包的铜钱都撒到旁边的草丛里去了。
梅 辰 像您这样有正经职业、又很体面的人也给堵里头了?
马未都 买东西基本上不违法,没事儿。
中国的古董市场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非法的,比如潘家园,它现在是合法市场了,也壮大起来了,但在当时它是所有的非法市场被逼赶到最后的“水泊梁山”,说得好听点儿叫根据地。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潘家园就是延安。在延安之前共产党是在江西、湖北、湖南被迫到处打游击,最后被逼到了延安,在延安建立了根据地。这帮人就以潘家园为根据地安营扎寨慢慢地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的。
梅 辰 潘家园——“藏市”的摇篮!
马未都 潘家园当时是一个工地,工地上堆有一个挺高的土山,非法卖文物的就在山顶上。
在山顶上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在山包上,有些买家因此就不愿意上去,失去了很多客源;好处是居高临下,一看查抄的人来了,把包袱一提溜往肩上一搭就颠儿了。你背着包袱他们就不能逮你。当时的人们管这帮人叫“包袱斋”。所谓“包袱斋”就是指地上铺一块大布,布上摆着东西的这群人。有人一喊:“抓人的来啦!”他们就把包袱一系、背上就作鸟兽散了。(梅:王二小那时候是弄了一棵消息树,鬼子一来就把树放倒,全村的人一看就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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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 辰 在“游击战”中,您一直是“敌人逃到哪里”您就追到哪里?
马未都 当然啦,所有的点儿我都去过。(梅:您见证了北京文物市场发展的历史)对。潘家园最早发起的位置不是现在这个地方,在现在的东侧,那个山包也早没了。
下一个收藏热点
梅 辰 有人说“在不买到赝品的前提下,投资艺术品是零风险”。您怎么看这句话?
马未都 那不见得,买贵了也不成啊!这话搁我身上行,是零风险。因为艺术品投资有个最大的问题需要解决:它是有技术的,你不能瞎蒙,你得真懂。股票可以蒙一把试试,艺术品连蒙都没法儿蒙,你得懂,因此说艺术品投资是投资领域很小的一部分,跟股票投资没法儿比。去年(2006年)中国艺术品市场那么火,才卖了一百个亿,这一百个亿还不够股市一个小时的成交量呢!现在股市一天的成交量都是几百个亿,这一年的活儿搁股市上不到一个小时就全干完了。
艺术品投资是社会的一个精神指标,是富人玩的一种游戏。
梅 辰 我们现在的形势是全民收藏。您认为这种全民收藏能走多远?
马未都 能走很远,乾隆走了一百年还没走完呢,它是人们精神上的一个乐趣。中国人首先是赌性大,为什么我们历朝历代政府都禁赌呢?黄种人赌性特别大,有人把终身财产一夜输光在所不惜,这不罕见吧。外国人少有这事儿,外国人把赌博当玩儿,你看外国有很多赌场,随便开随便去。中国有一处吗?中国哪儿一开就爆了,就得出人命,中国人自制能力差,自我控制能力低。所以毒和赌,软毒品在欧洲很多国家是合法的,鸦片随便吸,可鸦片到了中国竟差点儿被吸亡了国!没有控制力!我觉得这事儿跟血液成分有关。(梅:这事儿您研究过?)没研究过,我自己寻思的。
梅 辰 可是说起来中国人都很含蓄、内敛,反倒是外国人很情绪化、很富有激情。
马未都 外国人相对比较理智。你看送礼就能看出来,外国人是量力而行,中国人穷得都揭不开锅了,还得打肿脸充胖子。(梅:中国人有好东西自己舍不得用、舍不得吃,却舍得送人。这应该算是先人后己的好品德呀)外国人为啥就把好东西先自己留着,先自己吃了?!
梅 辰 “好的作品只会升不会跌”,是这样吗?
马未都 应该是这样,至少六十年以来的经验告诉我们是这样,但也不敢说是绝对的,有涨就有跌。
梅 辰 您感觉下一步的热点该什么了?
马未都 下一个热点?你指文物类,还是艺术品类?
梅 辰 反正就是瓷器啦、字画啦……该哪个了?
马未都 啥意思?你想买?
梅 辰 我不买。我一般都是把西周的东西卖了,买上周的东西回来。以旧换新。
我是替读者问问。
马未都 我觉得中国的工艺品将来会受社会的追捧,比如工艺性强的景泰蓝、漆器之类的东西会成为下一个收藏和市场的热点。
梅 辰 现在好多人都以您为风向标,那得赶快去买景泰蓝和漆器了。
马??都 等你这书出来,这风早刮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