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素知道乌那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战战兢兢的在他帐篷里呆了一夜，见他并没有动她，天亮后等他出了帐篷才摸到桌子边喝了点碗里剩下来的凉水，捡起地上的粗面饼吃了，窝在帐篷一角闭着眼补觉。
既然给她半个月期限，她也不急，反正这时候跑肯定是跑不掉了。倒不如保留一点力气，寻个合适的时间，那时候胜算才大些。
度日如年，说的也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吧。秋素不逃，乌那许是知道她的打算，也并不觉得无趣，只是每次目光晶亮的扫来扫去，每次对上他的视线，秋素心里就会不争气的缩一缩。吃的并不好，青稞面夹杂一种不知名的黑面，带着浓浓的气味，不过管饱就行。
这日刚闭眼眯了一会儿，就被人掀帘的声音惊醒。连秋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而已。进来的人是昨晚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汗，走进来就盯着窝在一角的秋素看。
戕驽怪异的咧嘴笑，接着搓搓手抬步过去，秋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蹿起来，奔着另一角挂着的一把套着彩色刀鞘的弯刀过去，一眨眼的功夫就抽出刀，趁着戕驽发愣的空档几步冲过去压在他脖子上。
戕驽抬臂去打，秋素一抿唇压低刀锋，猛一滑动就压进了肉里。
“想要脑袋就安分点。”秋素眯了眼面露狠色。
戕驽抬手想摸摸脖子，秋素更加压下去，咬牙道：“想死？”
戕驽低低骂了一句什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秋素眯着眼狠狠盯着他，似是他只要一动就会抹了他的脑袋一般。帐篷外传来笑声，接着乌那就走了进来。
秋素手中的刀一转，戕驽的脖子就划开指头宽的一道。戕驽破口大骂，秋素已经将刀一收跳开了。
戕驽捂着脖子就要过去，秋素两步跳到乌那身边，将手里的刀递过去，冷冷道：“男子汉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
乌那眉脚挑了挑，反手将刀指向戕驽，淡淡道：“别让我说第二次。”
戕驽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瞪着乌那半天，冲着秋素吐了口痰掀帘出去。
乌那将刀在一边台子上的皮毛上擦干净入鞘，冷冷道：“这把刀还没人敢用过。”
“我也不知道你的帐篷竟然会有人随意进来。”秋素语气更冷。
乌那轻笑，“没人能进来怎么能看到一场好戏？”
“中原有一个词，叫玉石俱焚。你若在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奉陪到底，可是想放男人进来，我便让你知道什么叫玉石俱焚。”
“哦？你死了反而省的我动手。”
秋素轻嗤，依旧窝回一角，“那你自己玩吧。”
乌那大笑，走过去捏着秋素的下巴道：“猫和老鼠其实也不好玩，我还有更好玩的。”
乌那伸手卡上她的脖子，也并不用力，反而一转滑向她胸口。秋素咬牙打过去，被乌那顷刻压下来的身体挤的胸腔一疼，眼前金光直冒。
秋素吐舌去咬，一只大手握住她的下巴，一使劲“咔嚓”一声，下巴脱臼。秋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双眼睛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只一双手臂箍在胸前死死的恨不得将自己勒断。
乌那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睛目光闪了闪。秋素口齿不清，却依旧面部抽搐的勾了嘴角道：“死人，好玩吗？”
乌那嗤笑一声松开手，“死人，我还不屑动手。”
秋素退到一角，抱胸的胳膊一直没收回去。
外面突生杂乱，乌那眉头皱了皱去没有出去。是了，调虎离山，他用过一次，别人再用肯定是不会上当的，不过若是能趁乱出去也是不错的。不过可惜的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不过半刻钟，外面就安静了下来。不，也不能说是安静了下来，只是听声音变得有序多了。
乌那往一旁一歪，笑着道：“那个假冒三皇子的，是你男人？”
秋素撇开头不予回答。
“激怒我，好处多多。”
秋素睁眼看看他又闭上了。
乌那走过去托着她的下巴一抽一送，秋素疼得浑身轻颤，牙齿久久不敢合拢。等疼劲儿过去，稳住声音道：“不是。”
“那孩子是你的？”
“是。”秋素睁开眼，“是男人，就不会拿孩子动手脚。”
“我是男人，”乌那邪邪的笑，“可惜，目前还不能试，不过你若邀请，也不是不可以。”
秋素转开眼，淡淡道：“你怎么进的翼北营？”
“简单，神将部队，人人是狼。”乌那好心情的敲了腿，“说说，你，什么名字？”
“姬恒。”
乌那哼笑，“死人一个。”
秋素闭了下眼，“告诉你一声，明天我开始逃跑。”
乌那仰头大笑，似是笑她的不自量力和缺心眼。笑足笑够了才一拍腿似是气苦的叹了口气道：“可爱的紧又笨的紧的女人呐。”
秋素说道做到，第二日果然出了帐篷。乌那也并不限制她，只派了两个人一直跟着她。秋素围着乌那的营帐转了一圈儿，心里烦躁的厉害。
这一看就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地方，秋素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乌孙，反而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搭了数个破烂的帐篷。说荒凉一点也不假，大片的荒草，矮矮的荒草，要么就是裸露的土地。若是想藏身，只有变成那一堆堆松土下的老鼠才有可能。
几百匹马统一拦在一个硕大的栅栏里，秋素看看帐篷和临时马厩的距离，待要往前走，却被两个人拦下了。秋素一言不发的找了一处坐下，看着不时骑马跑来跑去的骑兵神色呆愣。
秋素想不明白乌那给他半个月时间的这一做法的目的，按理说，她伤了他的坐骑，又捅了他后来那匹马，他若是记恨直接一刀给个了结就是。更不可思议的是，那半个月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也就是给了她一线希望。
秋素不知道，有时候看着一只老鼠在自己爪下跑来跑去的逃命，比直接杀死它要有趣千百倍。看着猎物慢慢耗光精气神，从满怀希望变成了无希望，最后乖乖的躺在猫的爪下，是猫最恶劣的脾性。
翼北营应该是有了动静，这边每刻钟总会有人骑马奔过来，再又一群人分散到不同的方向。秋素偏着头一手支着额头似是冥思苦想，眼睛却跟着那时不时变换的人马奔来奔去。
又是一小队人进来，这次带了几个这边特有服侍的女子，就那般捆着手拖在马后。秋素眼睛眯了眯，思索着跑到马厩偷一匹马的可能性，似乎，无甚可能。转眼间却看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人忽然扭头看过来，一手在身侧握成空心拳，接着伸出食指摇了摇。秋素瞪大眼，支着头的动作却一点没变。
从秋素这方向看过去，恰好看到那络腮胡的动作。两个士兵跟着身侧抱臂看向另一侧，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另一个年纪稍小的人骑马过去，在那络腮胡身边说了些什么。秋素额上渐渐冒汗，直盯着那两人的动作不动。
年轻一些的又问了些什么，络腮胡并没说话，只摇摇手，一夹马腹跟着方才过去的那几个人的方向去了。
裴远？还是何卓？不，看着不像，可是眼睛，那双狭长的凤目……
秋素起身，双腿却有些抖。他会来救自己吗？他放弃了她们母子一次了，若是亲临乌那骑兵营，活不活着出去还在两下。他不怕自己脑袋搬家，上位的可能变成乌有。秋素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或许，是伊凡部落里的人。不就是一双凤目吗，很多人的眼睛都是那样的。
秋素有些心不在焉，低着头脑中混乱，直直的撞上抱臂立着的乌那。秋素看见下面属于乌那的一双皮靴，猛的跳开两步，不过还是晚了。乌那伸手一揽，就把秋素揽在了怀里。
秋素瞪目，抬脚去踢，乌那笑着松开跳开了。
“看好路线了？”
秋素点点头，心不在焉的绕开他继续往回走。
“觉得逃不出去？”乌那心情颇好的模样，秋素看着他脸上的笑疑惑的皱了眉。这禽兽似乎有什么好事，哦，是了，方才不是抓来了几个女人？
“翼北营偷袭，你想不想看看战果？”
秋素肩膀轻抖了抖，抬头看过去。乌那仰头笑了两声道：“走吧，看看你们中原人嘴里的勇士，是勇士还是愚蠢。”
乌那啧啧嘴，“男人留着实在是没用。”
“他们可以做苦力。”秋素垂了眼帘，“你们不是有牲口，让他们帮着放养岂不节省劳力。”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把部落里的牲口送上猎人手上让他们宰了？”乌那勾着嘴角笑，“他们再来个玉石俱焚。”
秋素闭了嘴，跟在乌那身后思索着一个手刀砍死他的可能。
秋素很快就看到了被俘获的翼北营的人，被捆着手一长串的拉在马后，衣衫破损，有的满脸都是血。他们从秋素和乌那身边走过，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似乎没有看到他们一般。接着后面是骑兵队，几乎没匹马驮着一个人。那人被骑马的人从马上掀下来堆在不远处时秋素才知道，那是尸体，一刻钟或者更早以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
“翼北营死的也不比这些少。弟兄们还有那么多活人陪葬，值了。”乌那摸着下巴，一边嘴角冷冷的勾着。
“他们本不会死的。”秋素看看那一串被拴在桩子上的人，心中突生悲凉。
“你若不是打了破坏别人生活的打算过黑峡口，他们就不会死，他们是死在你手里的。”
乌那反手一巴掌，秋素站立不稳扑倒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就被他一脚踩在脖子下。
“我突然觉得，还有一个不战而胜的法子。”
秋素一张脸憋得通红，转眼就看见方才那个络腮胡站在不远处，那一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怒火。乌那似乎也感觉到了那股恨意，疑惑的抬头，那络腮胡同一时间低头，不落痕迹的手持马鞭继续往前走。秋素看着他紧攥的手眼眶热了热，是了，是他了。那双眼啊，明明是有情的，却总是做些伤人的事情。
乌那弯腰看着秋素笑，“看见谁了？”
秋素抿着嘴看过去不语。
“三殿下，裴远？”
秋素轻抖了抖，极力掩饰，还是没能逃过乌那的眼。
乌那咧嘴笑，“你说，我要是把你挂在马后面拖着一路跑到黑峡口，翼北营会不会不战而降？”
乌那咋嘴，“这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一个换一窝，呵，值了。”
乌那踢踢秋素的腰，“你祈求裴远不要耍什么花招，你的小命儿便也保住了。”
乌那阴着脸离开，秋素爬起来扭头去找络腮胡的影子，哪里还能找到？那一堆尸体已经被人用柴火围着了，方才少说有二十人的俘虏也被人驱赶着牲口一样赶了过去。
裴远呢？怎么能不管？
秋素惊恐的看着那俘虏被强制站在那堆尸体上，四周又堆了一些树枝和干草。秋素撒腿往乌那离开的方向跑去。
乌那已经去了战袍，正拿着一块布翻来覆去的擦拭手里的弯刀，看来这弯刀对他还是意义非凡的。
“乌那，你放了他们。”秋素闯到他面前满脸愤怒。
乌那眉毛头不抬一下，“你可以换他们下来。”
秋素张张嘴，却没能大胆的应承下来。
乌那嗤笑，“不敢了吧。人呐，以为自己是神，小命不保也要为别人求情，结果不成，也给自己一个安慰。你看看，我努力过了，嘁，中原人嘴里的狗屁义气。那个皇帝，也就是用这些唬人的法子让人感恩戴德。一群愚蠢的人。”
“你，你不能烧了自己兄弟的尸体。”秋素嗫嚅。
乌那抬眼看过去，颇为讽刺轻蔑的一眼，随后专心的擦自己的弯刀。
“我…..”秋素垂了眼帘，带着祈求道：“你放了他们，要我怎样，怎样都行。”
乌那又嗤了一声，“没兴趣了。”
有人掀帘站在门口，“神将，准备妥当。”
“点了吧。”乌那将手里的刀在空中一挥，眯了眯眼睛道：“多放点送行的酒菜。”
秋素头皮一阵发麻，似乎听见那些人在火中的哀嚎声。乌那越过她往外走，秋素踉跄着跟上，待看见拿着火把的人，心里一紧就失了呼吸。
是她幼稚的令人发指。她以为乌那或许也不是如别人口中所说的死神一样的恶魔，却原来，只是仗着她对他的两分吸引力才活到现在。秋素啊，你凭什么让他们为了你一个人白白送了命？他们也有家人，或许也有孩子，像墨墨一样的可爱。也有妻子，每日里站在家门口望穿秋水。
“我去。”秋素颤声道：“我去，你放了他们。”
乌那挑眉看向秋素，咧嘴一笑，缓缓张口，“不放。”
人堆很快被点燃，起先还没有一点声音，渐渐的就传来哀嚎声。秋素双目赤红，撞过去去夺乌那手里的刀，被他轻易的掐住脖子。秋素撇开头闭了眼，乌那却将她的头扭向那边的火焰，附耳低沉的笑着，“看一眼，你们的人，讲义气的人。当我不知道，有人想混进来里应外合。哈哈，天真的可以。我把他们烧成灰，里应外合去吧。”
有人从人堆里爬出来，就会被四周围着的人砍断手脚踢回去。嘶叫声回荡在空旷的草原上久久不能散去，还有那焦熟的肉味，让秋素一阵阵作呕。
死士，这就是死士？秋素捂着心口蜷成一团蹲在地上，听着哀嚎声变成时断时续的呻吟再到毫无声息。抬头无助的看向周围，那边的火久久不灭，四周来来回回的乌那骑兵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依旧各自忙着。
裴远，你呢？你在哪里？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烧死？你让我，怎么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啊？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