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宫乱成一团,谁都不知道是怎么起的火,好在丽贵妃和身边的几个人都去了兴乐宫,长青宫里只剩下几个丫鬟和秋素,见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众人也不怎么急着救火。
裴远踢开几个太监,猛地抓住一个满脸黑灰的宫女道:“秋素呢?”
“谁?”宫女刚从火里跑出来,惊魂否定,被裴远一晃就更是听不清他的话。
“秋素!住在这里的那个人呢?”
宫女猛咳了两声,指指被大火包围的正殿道:“咳咳,在,在里面,拉,拉……她不出来。”
裴远面色青白,转身看着唯一的一处缺口就要冲进去,被刚刚赶到的裴母一把抱住哭求道:“远儿你这是寻死!素素她若是……你怎忍心让她伤心?”
“我不是裴远,我是……”
裴母一把捂住他的嘴,颤声道:“你是找死啊,素素她若是活着呢?你就肯定她在这里?”
裴远浑身一颤,红着眼睛推来裴母,转眼看看瞬间就燃进去的那处,踉跄的往前两步,脚下不稳跪倒在地上,头发被火苗烧焦也无所知。
孙岐与辅政王,还有几个贵妃匆匆赶来。丽贵妃看看瞬间化作乌有的长青宫,半天才反应过来,掩唇哭道:“皇上,那个秋夫人,烧了臣妾的长青宫。”
孙岐不语,视线一直盯着跪在地上不哭不笑的裴远,两名侍卫在不远处立着,随时准备防止裴远跳进火里。
皇上不说话,辅政王也没说什么,丽贵妃在另一个妃子的劝慰下先去了她的宫里,留下众多太监,来来回回的端着水捡着火势小的地方扑。裴母见裴远虽然跪着,并没再有要往火里钻的举动,暗自叹了口气,在小顺子的安排下去了别院。
大火燃了一夜,裴远看着焦黑的横梁石柱,还有不时噼里啪啦作响的椽木,脑中空白一片。孙岐陪着站了一夜,晨光照过来时才晃了晃腿活动了下肩膀走到裴远旁边,见他头发焦了许多,连眉毛胡子都烧了半数,脸上皮肤也被烤的干巴巴的,一时心底发怯,蹲在他身边摸摸鼻子才道:“她若是活着……”
靠,人家死了媳妇儿死了孩子,这该怎么劝慰?
孙岐说了五个字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表情沉痛的拍了拍他的肩,让人扑灭余火并寻找尸骨。
几个太监翻出几副焦黑灰黄的骨头堆在了一起,看看孙岐又看看一直垂着头无甚反映的裴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孙岐摆手让那几个人退下,坐到裴远身边看着一片狼藉的长青宫,叹了口气道:“你也别怨我,她自己要求的。她说,不想见你,我想不到她会走这一步。”
孙岐看看旁边焦黑的一堆残骸,摸摸鼻子道:“裴远,其实……”
“皇上。”小顺子快步走近,看一眼一旁的裴远低声道:“办好了。这边?”
孙岐扶着小顺子的手起身,又看了眼四周,叹声道:“你好好想想,莫被悲伤蒙蔽了双眼。”
小顺子颇为怜悯的看一眼裴远,扶着孙岐出了院子。
裴远跪坐到午时,身前的地面有热烫变为温热,又到现在的冰凉刺骨。裴远抬头看看刺眼的太阳,试着起身。却因跪坐时间太长,两条腿都没了知觉。
侧首看看那一堆人骨,裴远微微皱眉。秋素没死,一定没死。裴远等双腿有了知觉站起,在一堆焦木里翻找了半天,一寸一寸的摸索,在侧殿的位置翻出秋素戴着的玉镯时心里一痛,竟有一股咸腥冲上喉头。
裴远压下一口气,一块一块拨出已经被烧裂,经他碰触碎裂了的玉镯,用袖子擦干净装好,又看了一眼那堆尸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皇宫。
这里,他还会回来。
“皇上。”小顺子瞄一眼长青宫的方向,低声道:“您这招,是不是忒狠了些?您不怕以后殿下他……”
“他怎么着?这也不是朕的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我那嫂嫂要求的。朕对亲人向来体恤。”
小顺子嘴角抽了抽,“那孩子也太委屈了些,我看秋姑娘像是很伤心呢。”
“这也是按她的要求做的呀。”孙岐敲一下小顺子的头,一本正经道:“她说,要朕把孩子好好的交给何卓。小顺子,你说,朕这般做是不是至诚至信?”
小顺子眉毛抖了抖,看一眼自我陶醉的孙岐,低声提醒道:“裴家小姐,好像挺生气。”
孙岐高高勾起的嘴角瞬间弯下去,叹了口气道:“这个倒是难办了。”
是啊,您这般设计殿下全家,自己没一件难办的怎么说得过去?小顺子腹诽。
两场变故来的突然,自然也去的突然。宫里人不过是嚼了小半个月的舌,一切就陪同当垃圾拉出宫外的长青宫废墟化作乌有。辅政王对孙岐更信任了些,一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空前和谐。齐修在那场变故后就消失了,他露面不多,宫里也没人注意这么个人是否存在过。
让孙岐不明白的是,裴远自那次出宫就没了动作。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偶尔还会上街逛逛,不过身边多了一个人,没有听从孙岐安排回清源山的黄桃。
两人气氛有些怪,京里人都说,他身边那个丫头是替自家主子讨债的,每天都一声不吭的跟在他身边,就是要时时提醒他,是他害了两条人命。
有人说,裴相家的儿子也是可怜,娶了个媳妇儿,却大人孩子一起死在宫里了。那个丫头实在不该报复在裴远身上,应该进宫找人算账。
还有人说,亲见那个丫头将一杯滚烫的茶水泼到他手上,烫的一个手背都起了泡,裴远还不声不吭。还说,想必是心里有愧。
太多种说法,京里人已经不知道相信哪一种。偶尔也会有人好奇,偷偷的守在裴相府附近,看着裴远和黄桃一前一后出门。亲见的人都说,身边跟着那么一个面无表情目光阴狠的丫头实在是恐怖,就是没有用开水烫热汤泼,只那般日日对着也会出毛病。渐渐的,京里众人对死去那一双母子的怜意就都转移到了裴远身上。
何卓二月秘密赶到京城外,小顺子紧接着便装偷偷出了京。不料一出城门就被人翻身上了马车扼住了脖子。
小顺子看着面前已经瘦得两颊凹下去的裴远,讪笑了两声道:“殿下您这是?奴才一年才有这两日的探亲日,还赶着回去看家里亲人呢。”
裴远哼了一声,松开手坐到他对面,直直的看着他,看的他两只脚都忍不住发抖时才道:“信不信我连你那主子一起灭了?”
小顺子干笑,“皇上对殿下也是至亲至诚。”
“我儿子他送到哪里了?”
小顺子瞄过去一眼,皱巴着脸道:“不是,不是让裴夫人带回去了吗?”
裴远闭了眼,淡淡道:“你想死我也不反对,你死了,我照样可以找到想找的人。”
小顺子干咳了一声,吩咐马车不停,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是为殿下好,这般才保得小主子平安。”
“她呢?”
“哟,这奴才可是和您知道一样多,当日那场火,可真的是意外。皇上后来,也是疑惑了好久呢。”
疑惑?裴远眉头皱了皱,不再多言。
马车一直跑出去几十里地,天色渐黑时停在京郊一处农家。小顺子率先跳下车,里面一个粗布衫辫着黑粗发辫的姑娘跑出来,笑着道:“小顺,你咋这么久才来?”
小顺冲马车努了努嘴,跪下支着身子让裴远下车。裴远直接跳过去落到他身侧,也不理那姑娘,直接进了低矮的土坯房。
里面一个老妇人怀里正抱着一个孩子哄着,裴远远远的看过去,看不清孩子样貌,心里却一阵狂跳。
他当日被齐修训斥,被裴母强行拉了出去,再进去时孩子就已经生了出来,是个死婴,很小,浑身青紫。他当日浑浑噩噩,见孩子已经不成,就专心的守着秋素。现在想来,当时齐修并不是很悲伤的模样,也并没有很慌乱,只是自始至终都绷着脸,连带着孙岐也是。后来他就不见了踪影,他寻过,却无迹可寻。细想来,秋素当时只是额上碰出的伤口流血不止,下体多是羊水,并没有多少血。他是见她大着肚子摔到慌了神,秋素又一直情绪激动,才下意识的觉得母子不保。也许,孩子本来就好好的,只是被人调了包。
裴远努力克制着不让两手发抖,力持平声道:“齐修,那个郎中呢?”
“出去了。”老妇人拍着怀里的孩子道:“隔壁村老王家的儿子和人打架挨了刀子,肠子都出来了,那先生在家里憋闷,说是去看看。”
小顺子讪笑着进来,哈着腰道:“姨,这是我家少爷。”
老妇人赶紧欠身起来,冲那长辫女子道:“快,给贵人倒水。”
裴远抿紧唇走过去,看看老妇人怀里吮着手指面色发黄的孩子,抖着手碰了碰他的脸。
“姨,那孩子,呵呵,是我家少爷让寄养的。”小顺瞄一眼裴远垂在身侧不停发抖的手,暗自擦了把冷汗。不知道自家那主子,以后会不会被报复。都是皇子啊,都不是好惹的。
老妇人看看孩子,又看看裴远,不舍的递过去道:“唉,怎么不在府里养着?请个奶娘就好了。在俺们这儿虽然有那个先生照看着,可喝的是羊奶,俺总觉得,小宝儿这黄疸一直不退,就是没吃人奶的缘故。少爷您抱抱,小宝儿可乖了。”
裴远紧紧拳头,小心翼翼的接过去,盯着孩子轻蹙的淡眉看了良久,解开外袍往怀里一拢,一句话也不说,抬脚出门。
老妇人讶异的看向小顺,“这就抱走啦?俺做的小衣服还没做好咧。”
小顺讪讪的跟出去,低声道:“殿下,小主子身子不大好,经不起颠簸。”
裴远深吸了口气,平声道:“去找齐修回来。”
小顺看看一直盯着怀里孩子看的裴远,摇摇头让长辫女子去个隔壁村寻他回来。
齐修回来的很快,看见裴远一点也不惊讶,见他抱着孩子不放,让女子进去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和孩子的尿布衣服,往马车上一扔,率先上了马车。裴远闷不吭声的上去,看一眼赶车的侍卫对小顺道:“借用了。至于你出来做什么,我不想追究。”
小顺有些慌神,“殿下这是去哪儿?”
“不回京了。告诉孙岐,他欠的,我回头慢慢讨。”
小顺擦擦冷汗,看着马车跑出去才一拍腿道:“我的车!唉,还有一个等着呢。”
小顺子赶着驴车找到何卓时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何卓看见他就一把抓去拎了起来,狠狠道:“素素怎么了?他们怎么说裴家少夫人死在宫里了?孩子呢?”
小顺子拽着自己的衣领,急道:“何少爷您先松松手,奴才过来就是说这事儿的。”
何卓忍着火气甩了他下来,抱臂道:“莫让我知道谁欺负了她!”
“哟,其实是这样的。皇上让奴才给您说一声,秋姑娘去南疆了。路上可能有些慢,不过让您在那里等着,若是见到了要护她安全。”
“就这?”何卓腮帮抽搐。他人本就在南疆,死赶活赶的跑回来,就为了这一句话。
小顺子往后退了退,“就是这几句话。不对不对,还有,呵呵,还有。秋姑娘那个丫头还在裴府,秋姑娘离开前说,让您带她走。还有,那白狗,呵呵。”
何卓深吸口气挑挑眉,“急招里似乎不让我进京。”
“呃,对!”小顺子眼珠子急转,“奴才今日没带来。明天吧,奴才带黄桃和秋姑娘的坐骑过来。”
何卓眯了眯眼,翻身上马,俯视着小顺子道:“我若是在南疆见不到素素,你,还有你那两个主子,我会回来找。明天还是这个地方,别再让我等这么久。”说完一夹马腹奔了出去。
小顺子舒了口气,猛眨了几下眼睛,拽着不怎么肯跑的毛驴小跑着冲城门的方向去了。
他就是个跑腿的命,唉,保佑老的幼的大的小的都能安好无事,不然他这小命,估计就要夹在两个皇子之间被磨的断了气了。
裴家少爷又出京了,上次出京带了个媳妇儿回来,却刚到过年就把命给搭上了。京里人又开始议论,这一次出京会来会不会再带一个媳妇儿回来,若是带回来,那下一年的大年估计又有戏看了。
这次议论依旧不过半个月,便消失在人家的饭桌上。京都不小,裴府不小,裴远这个人却太小。京里人会把他作为饭后谈资,却没有谁真正的关心过他,自然,要除却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