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晴天,也尚没有飘雪,可毕竟已经入了冬,天气已经很冷了,秋素在院子里坐了片刻便裹着毯子去了屋子。秋素想着清风寨想着寨子里的亲人,极力想从陆晴那些话带来的冲击里调试过来。那些话,不知是她自己臆想的还是听别人说的,不管是哪一种,都很是令人不悦。
秋素看看床头堆的布偶和婴儿小衣服小鞋子,心底忍不住一暖。裴远近来虽忙,晚上回来总是会带些小玩意,有时是送给秋素的小物件,有时就是这种小孩子的东西。价钱不贵,可是比金银玉石更得她的心。
秋素从枕头帮拿出一只绒毛兔,很简单的兔子,若不是那两只细长的耳朵和短小的尾巴,她甚至看不出这是一只兔子。裴远说是在街上跑着的娃娃手里见到了,跟着孩子寻到别人家中让人给做的,倒是难为了这么一个大少爷。秋素想着黄桃的绣工还是不错,也许可以尝试着做些其他小布偶。两头猪怎样?弄一只黑的放他头侧,一只白的放到脚边。
“少夫人歇着了?”外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秋素将手里的兔子扔到床里面,刚转过头就看见黄桃掀帘进来,见她坐着向外间招招手。
羽画笑着进来,避开蹲在秋素脚边的山主,将食盒里的鸡汤端出来,看了看秋素微凸的小腹道:“夫人让奴婢熬了鸡汤送来,少夫人趁热喝了。还有,前面来了一个姓杨的书生,说是少爷让他来府上的,夫人让问问少夫人是否知道这回事。”
“姓杨?”
“是啊,看衣着应该是个穷书生。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老爷最近又养病在家不宜见客。夫人让我过来问问,如果是少爷嘱咐过的,少夫人就见见。如果不是急事,就让人回了。”
秋素皱眉想了想道:“杨文举?”
“少夫人认识?”羽画笑看着秋素,“那奴婢让人进来?客厅太凉了些,到院子里还是去书房?”
“那就在院子里吧。”秋素唤住往外走的羽画,“晚些我再去荣园看夫人。还有,杨文举是子卿的朋友,他的家人也帮过我们,算是半个恩人。”
羽画掩唇笑了笑,“少夫人不用向奴婢解释这些,您见了倒是省了夫人的事。夫人还怕不知道底细误了少爷的事呢。”
秋素勾了勾嘴角。羽画看看秋素的脸色,又笑了笑道:“还有,夫人说,少夫人既然是少爷认定的,就肯定是裴府的少夫人。少夫人要是听见什么不好的话,可千万别忘心里去。”
她有表现出来吗?裴家的人好像都是人精,就连那个不怎么出现的公公也是,每次看见她都笑得一脸祥和,却也总是让她生出一种神叨叨的感觉。
秋素在隔壁房间见得杨文举。果真是贫寒了些,不过看模样是细心清洁过,衣服虽旧,却干干净净。头发也仔细的束起,用藏青色粗布裹着,再加上高挑却不瘦削的身形,倒是透着一丝书卷气。只是儿子都那么高的人了还出来科考,秋素总觉得有点不能接受。似乎已婚的男人,首要事情是养活得了一家老小,他这般离家一次就是半年,家里若出了什么事情,没个主心骨怎么得了。
杨文举自进来就一直垂着头,倒是秋素,看着他和超子肖似的额头和鼻梁,忍不住问道:“怎么到现在都没回去?春试不早就过了?杨大娘她们日子过得清苦。”
杨文举抬头看了眼秋素,随即就又垂了眉眼,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染了风寒一直没能好,拖了两三个月,幸得裴少爷相助,才得以病愈。此番前来,就是感谢裴少爷相助的,那些银子,在下会想办法尽快还上。”
秋素皱眉,迟疑地问道:“两三个月?春试过到现在也有半年了,你这半年,一个人?”
杨文举面色红了红,抿抿唇道:“客店里一位唱曲儿的姑娘帮在下良多。”
“所以呢?”秋素脸色不是很好。
杨文举疑惑的又抬眼看了一眼,很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然后,你是不是想娶她报答?”
杨文举微诧,顿了片刻才道:“喜鹊姑娘靠唱曲儿挣的银钱照顾了在下两个月,在下心生感激,奈何家有愚妻稚子,还不起喜鹊姑娘一片真心。此生无缘,只能来世再报。”
秋素眉头蹙了蹙,心底竟稍稍放松了些。在杨大娘家住的几日,那个少语寡言的儿媳虽然话不多,但也可以看得出是极良善之人,长相又干净清秀。若是杨文举赶考一趟带了个妾回去,倒不如一直呆在山窝里不出来呢。
秋素不知什么心思,竟鬼使神差的开口道:“小超的娘亲很好一个人……至于那个喜鹊,我或许可以给她安排一个好人家。”
杨文举眉头轻皱,默了半天道:“还请夫人别逼她,给她时间考虑。”
秋素想着一院之隔的竹鸢,心里微黯。一个愿意付出的女人,即使男人因为自己所谓的原则不能给她们保证,在他们心里应该也有一道抹不掉的痕迹。像竹鸢,在裴远心里一定是温婉美丽似仙人;像喜鹊,在杨文举心里必定是温柔贤惠一生不能忘的。有时候换个角度想想,还真是令人纠结。
“这次春试结果如何?”
杨文举赧然,“在下不才,没能如愿。”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现在这局势,辅政王应该是极力拉拢自己人,像杨文举这样一清二白的书生,实在是与政事毫无用处。
“没考中不见得是坏事。你是要留在京里做事还是回去?”
“在下还是要回去的。”
“这样最好。”秋素抿抿唇,“京里这一两年,还是不要来了。你若是想先谋个差事,倒可以去平城知县大人那里看看,那是个好官。”
“裴少爷那里?”
“他最近忙。你是想见他一面吗?这京里不适合你呆,最起码最近不合适。他或许能给你官职,却不能保你全家无虞。最近京中这局势,想必你也知道。”
杨文举点点头,“那,在下就告辞了。将来若有机会,再答谢裴少爷相助之恩。”
“你若是去平城,告知秦知县是我或者裴远荐举即可。你还是尽快回去,家中老小,想必都在为你挂心。”
黄桃送杨文举出去,回来时不解地道:“小姐怎么一直劝他离京?”
“京里是谁都能呆的吗?”若是可能,若是没有钟情,她倒宁愿自己也没有过来。
“真不让姑爷见啦,说不定有什么事呢。”
“一个书生而已。”秋素起身往外走,“你偷偷跟出去看看,杨文举若是有卖字画或是什么,出银子买下来。”
黄桃答应着去了,秋素出门看看大好的阳光,想了想,还是去了竹鸢的院子。天越冷,好像她身体越不好了。
竹鸢依旧很冷清,不过秋素刚进院子就被小青拦了下来。小青一直对秋素很敌视,这她也可以理解,若是黄桃,估计也是这般。秋素也并不恼,站在哪里看着她,等了半天不见她开口,勾勾嘴角道:“你家小姐身体如何了?”
“劳少夫人费心,差不多了。”
“那我……”
“不用少夫人担心,少爷在里面陪着呢。”小青脚步不让,“少夫人来的还真是时候。”
秋素抬头看看白底银华的棉帘,勾勾嘴角又退了回去。
裴远难得回来的早一些,竟然是先去了竹鸢的院子。秋素懒得去想,这些是她想不明白,也没那个心劲儿去折腾。随着他们去吧,她得好好想想自己的生活。
裴远回院子时已经太阳西斜了。黄桃已经买了一堆字画回来,秋素翻看着这一堆字画咋舌,杨文举总还算是个有才能的人。那些水墨画她看不出门道,但是那字,苍劲有力又不乏柔和,她倒是喜欢。都说从字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杨文举应该是个细腻的人,心底却又有股豪气,若是有机会,定也会有所作为。
“回来了?”秋素不抬头的对着在门口站了良久的裴远开口。
“娘子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我可是站了好久了。”
“我知道啊。”秋素扫过去一眼,“我以后你在门口吹风。”
裴远走到桌边坐下,支着脸颊定定地看垂着眼皮的秋素。秋素收了手里的字,微蹙了眉头道:“有事?”
“娘子没看出来我有什么变化?”
变化吗?秋素眼睛又扫过他头顶,那里先前是墨玉冠,刚才她只瞄了一眼就看出来,已经换成了陌生的墨蓝色手工绣花纶巾。赠送之人她不想问,问了估计又免不了要斗嘴,到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
“杨文举来了一趟。”
“嗯?”
“我让他离京了。”秋素将桌子上的字画推过去,“他的,字还不错。”
裴远随意抽了一张,心不在焉的看了看,笑了一声道:“还有几分才华。娘子,我吃醋了。”
秋素挑挑眉,裴远起身走到她身后,轻靠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道:“娘子去关心一个破书生,却不关心为夫。唉,为夫劳心劳力啊。”
那还不是自找的?秋素心里这么想着,一双手还是忍不住覆上他的慢慢揉着。默了半天微偏了头道:“还要忙多久?我们,是不是不该住在京里?你有什么打算吗?”
“谁知道呢?住在京里,才是最安全的,娘子安心。”裴远蹭蹭秋素的面颊,叹口气道:“娘子,若是有一天,我不得不娶了别人……”
裴远没有把话说完,秋素等了半天,闭了下眼道:“你这几天回来的都很晚。”
“是啊,忙!”
秋素紧紧唇,“那就娶吧。”
裴远愣了下,半天才哼了一声,不知是答应还是气愤,总之是松开了搂着秋素的双臂,盯着她的发顶看了良久,表情复杂的抿了抿唇,回身将自己丢在床上,很无赖的占了整个床,面朝下不吭声了。
这是生气了。秋素看着裴远发束上的蓝色纶巾良久,没有走过去,反而是起身出了房间。裴远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重重的垂了一把床哼道:“怨念啊怨念!一句话都逼不出来,可怜了我一腔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