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衣龙堂有苦有甜，先说甜的。作为皇水市市委办公室秘书长兼皇水市城中城建设指挥部的常务副指挥，他在市委大院里有一间办公室，同时，在城中城建设指挥部也有一间办公室，这样以来，他一个人就有两套班子伺候着，真是虚荣得印堂发亮。二是包括孙可姿在内的三名新招的公务员已经到位。那两个男孩被他安排到了建设指挥部，整天忙得一个像白血球，一个像红血球，而孙可姿则被他以指挥部和市委办之间缺联络人为由调到了市委办，就在自己的办公室上班。上班以来，孙可姿对他感恩戴德、诚惶诚恐以及若是若非的献媚，让他的新陈代谢功能委实提高了不少。
孙可姿是衣龙堂在卡斯特休闲城认识的，那时，孙在吧台做收银，仅仅是一眼，孙可姿那麦粒色的皮肤和细长且带点吊梢的眼睛就让他茶饭不思，死的心都有了三分。当时，苏州金马房地产公司的老总苏由于为了得到这次皇水城中城建设项目，正在巴结他，他就跟苏由于说，我嗨，一定要让这个女孩成为我第100个情人。我看你怎么做。于是，苏由于不仅划了专门资金用于衣龙堂来卡斯特消费，以接触孙可姿，而且为衣龙堂设计了许多猎艳的套路供衣龙堂参考。以此，衣龙堂狂追了孙可姿好几个月，追得心力交瘁才有了他和孙可姿今天的距离。这是一枪的距离，正好打猎，他信心满满。为此，他当初如此感谢过苏由于，说他是中国建筑史上和中国地产界最为卓越的大师。他还当着众人的面说过这样的话：如果苏由于小拇指痛，他的无名指跟着就会痛，以此说明苏就是他今生唯一的知己。而这几天，正是这位大师、他的知己却让他寝食难安。因为，上个礼拜，他组织开完第39次指挥长会议后，在宏鑫路看到了孙可姿从苏由于的车上走了下来，而那个地方离孙可姿的家只隔一条马路。
孙可姿下车时看苏由于的眼神、孙可姿在苏由于的车已经远去还久久站立在那里的情形足以让衣龙堂判断出，孙可姿和苏由于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面，如果真是这样，这个苏由于真该死。
十年前，苏州房地产界有一个身价亿元的大亨，叫苏伯钦，原是锡匠出身，三十年来靠吹锡花积攒了一笔家资，然后做起了房地产，由于人品出众，加上聪慧和殷勤，把事业做到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铁树开花的份上，只可惜一场工程事故要去了他下半截的活力，只好让儿子辞职继承了家业，这个继承人就是苏由于。
苏由于算是人间极品，不到半年，就成功地走好了三步，一是改变了父亲凭一张图纸卖房子的传统做法；二是在其他房产商搞概念销售时，自己已经做实盘展示了；三是，做小户型，加大资金流动和回笼速度，在快速融资的基础上，走出了一条规模加品牌之路，牢牢把握了卖方市场，至此，父亲的事业在他的手里被做得风生水起。瘫痪在床已对人生无望的苏伯钦感激涕零，暗暗打消死去之心，逢人边说儿子就是自己的金色口岸，儿子的事业就是自己的大半个身躯，每见儿子盖上一栋楼，苏伯钦腿上的神经竟然就会一动，真是神奇无比。
那年夏天，苏由于在回苏州老家的动车上与衣龙堂偶然相遇。初次见苏由于让衣龙堂大吃一惊，因为像苏由于这样的美男子只有在戏文里才能见到，浓眉大眼，长睫毛，举止得体，满脸的书卷气，而经过交谈，衣龙堂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才气可以点灯。
两人先谈车载广播里播发的一个国外政治事件，虽然意见相左，但是彼此都被对方的渊博和见识所吸引。尤为让衣龙堂刮目相看的是，这个苏由于做房产不仅是为了继承父亲的产业，而是有自己更大的抱负。他说，中国城市快有一百年没有好好建设了，这个课程要抓紧补上，他自己的目标是：八年内，让自己经营的苏州金马房地产有限公司跻身全国房产业一百强，然后在全国建十座集人文、科技、绿色为一体的新城，在中华民族的文明史上留下绚烂的篇章。这个高调是别的房地产打死也唱不出来的，但是，他发现苏由于在说这些话时，感情是那么的真挚，目光是湿润的。
随后两人保持了热线，并在衣龙堂的引荐和力邀下，苏由于来到皇水投资。苏由于到皇水投资，不仅帮助衣龙堂完成了招商引资任务，还帮他一把夺得了皇水市市委秘书长的位置，但是，衣龙堂对苏由于的支持也是巨大的，或者说，苏由于撒的是萝卜种，长出来的却是人生。就拿这次皇水城中城建设来说，不用苏由于讲，衣龙堂首先就想到把最大的那块肉喂谁，他之所以不跟苏由于说，原是一种养狗的方式，你喂得太饱，它就不摇尾巴了，这一点，跟吴家根书记对待他一样，以此可见，他衣龙堂对苏由于是有恩的，这是苏由于该死之一，其二当孙可姿被调到市委办后。苏由于还说，要说钓鱼，在盆里钓的确比在河里钓容易！现在，衣龙堂发现这个盆边多了一条鱼竿，这个鱼竿是谁的呢？如果是苏由于的，苏由于难道不该死！
下午，衣龙堂在去开会的路上，脑子一直在孙可姿、苏由于和自己这个三角之间转，突然接到自己的好朋友、广电局的薛局长的电话，要他带一幅字过去，薛说他儿子要考研，未来的导师喜欢字画。为此，衣龙堂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衣龙堂刚推门进屋，就发现孙可姿坐在那抹眼泪，见到有人进来，孙可姿忙把脸转了过去。
衣龙堂打开抽屉，拿出字画后瞥了孙可姿一眼说，小孙，明天我想跟你谈谈。
孙可姿忽然抬起脸来，笑着说，秘书长，现在有时间吗？
衣龙堂一愣，这是孙可姿上班以来第一次这么大胆地跟自己说话。他看了看孙可姿，发现孙可姿的眼睛是肿的。他说，现在没时间嗨。另外，章杰跟杨书记下乡去了，小吴和黄英琪跟吴书记到南京开对接会去了，老刘和柳彦在忙会议材料，你跟我去参加一个会议吧。
孙可姿点了下头，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这次召开的是城建和招商协调会，主持会议的副市长条理很清楚，但是由于会议内容多，结果一直开到六点半才吃饭，饭后，衣龙堂支走了司机，自己亲自开车，把孙可姿带到了桃花潭。
孙可姿不知道衣龙堂为什么把车子停在了桃花潭边，她有点警觉地看着衣龙堂。衣龙堂眺望着远方说，城市像个铁匠铺，带你出来透透空气。
孙可姿似乎相信了衣龙堂的话，她苦涩地笑了笑，趴在栏杆上向远处看。
此时，浓郁的夜色被几点灯火烧伤了，那破绽处不时兀露出人影和物件，让人感到神秘而悬疑。
这时，衣龙堂走过来，紧靠着孙可姿站着，也顺着孙可姿的目光向远处看着，嘴上问，你要跟我谈什么？
孙可姿低下头，想了想说，秘书长，我想离开秘书办，我想到指挥部办公室上班……
衣龙堂有点意外，他看了孙可姿一眼，目光随即悬在黑暗中，他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说，你说。
孙可姿叹了口气说，就是感到在领导身边压力太大。还有，我写不来机关公文，上次我给杨书记写材料，基本上被他改红了。
衣龙堂哼了一声说，这个不奇怪，按理嗨，这个皇水城中城建设指挥部常务副指挥的位置说什么也轮不到我，说什么也该是他杨海平的。可惜，他是在阎王爷生死簿上站队，身子早就挂在了外面，现在，他刁难你，这是爱屋及乌，因为你是我的人。不过他狗眼可要看清了，刁难你就是跟我较劲，跟我较劲就是跟吴书记过不去，他要死得绚烂，哼！
孙可姿沉吟了一下说，我母亲身体不好，办公室又要经常加班写材料，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不放心。
还有？衣龙堂问。
孙可姿想了想，摇了摇头。
衣龙堂脸色很难看，他吁了口气说，没有一个理由是能站得住脚的嗨。你到秘书办后就没有让你加过几次班。想到指挥部办公室去，你知道和你一起招来的两个小伙子都在干什么吗？每天都在各个小区和工地上跑，说是考察，实际上是当吸尘器嗨。实际上你可以把话说直白点，不是想离开秘书办，而是想离开我。其中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苏由于。
孙可姿的脸红了。
这时，衣龙堂或然有点伤感，他平静了一下说，一个人嗨，不要去做绝缘的事，就感情而言，你和苏由于是难以通电的。
孙可姿没想到衣龙堂会跟自己谈这件事，而且如此直接，她转过脸来，愣愣地看着衣龙堂。
衣龙堂拦下孙可姿的目光，表情肃穆地说，我什么都清楚嗨，该停下了，否则轱辘会跑丢的。你打扰了我朋友的私生活，他很苦恼。
孙可姿抬起头来，再次愣愣地看着衣龙堂，目光中既有狐疑，也有渴望：也许衣龙堂能告诉她苏由于在这件事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衣龙堂徐徐地吐出一口烟说，苏由于已经有女朋友了。
孙可姿不敢相信地看着衣龙堂，目光渐渐地潮湿起来，期间，下巴让人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衣龙堂忽然把手搭在孙可姿的肩头，好像是要表示安慰。但孙可姿轻轻地让开了，并把脸转向远方。
远方，天空是浑浊的，城市的灯火浸在一层又一层不断升起的灰尘中，看上去虚幻而拥挤。
过了一会，孙可姿悄悄地擦拭了一下眼角，极力做出笑容，问：是谁？
衣龙堂笑了笑说，我看你就不必问了吧。
孙可姿迟疑了一下，然后艰难地叹了口气说，那我们回去吧。
衣龙堂说，我如果告诉你呢。
孙可姿停下脚步，看着衣龙堂。
真想知道吗？衣龙堂突然拉住孙可姿的手问。
孙可姿抽出自己的手说，你说吧。说完我就死心了。
衣龙堂说，你的同学，你最好的朋友。
孙可姿眼睛睁得大大的，半天才说，沙粒？不，麦子？
衣龙堂说：嗨。
孙可姿愣在那里，完全迷失了方向。
衣龙堂又把手搭在孙可姿的肩上说：学习的过程是痛苦的，就这社会要比大学多开好几门课呢！
孙可姿推开衣龙堂的手，擦了下自己的眼泪说，我相信麦子的人品，再说…..
孙可姿说到这没有再说下去。
沙粒说，如果喜欢就夺过来，做人有两件东西是不能给予的，那就是命和爱！在这方面不需要请人喝咖啡。
在菩提树婚纱影楼，麦子每天都是下班最迟的人。这个礼拜，沙粒又拉来两笔生意，一个是为公安学校拍摄和洗印200张毕业照，一个是为在皇水举办的全省税务培训班拍摄和洗印460张结业照，对于这些活，麦子是表示反对的，她觉得菩提树是婚纱影楼，接这种单子有点混淆品牌理念，也降低了菩提树的档次，但是沙粒却觉得公家的钱比私人的钱更忍心赚，也容易赚，做生意没有挑嘴的道理，麦子只好认了。今天，麦子带人从南京把这些照片洗印回来后，影楼已经下班，她让其他员工先回家，自己吃了点泡面，接着为相框编号装袋，忙到晚上九点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看是孙可姿的号码，忙按下了接听键。
孙可姿心情似乎很好，她说自己刚加完班，饿了。麦子有点疲惫地说，你自己吃吧，我刚吃完。可姿说，算我欠你一份人情，来陪陪我。麦子答应了。
她们在一个叫九连环的小饭店坐了下来。是个包厢，十分雅静，这个时候人很少，隔壁只有一对情侣，很注意分寸，有时那么亲切的样子，也只能听到一点窸窣窸窣的声音。
孙可姿要了一份锅仔饭，服务员刚端上来，孙可姿就开吃了。孙可姿吃得很带劲，脸被撑得通红。这景象太诱人了，把麦子刚吃的那些泡面撵得音讯皆无，肚子里好像有两只猫，斗着叫，她咽了口吐沫说，可可姐，能慢点吗？你让我好担心。孙可姿头也不抬地说，是吗？有点像上刑场吧？麦子嗔怪说，什么话呀！孙可姿不接话，把碗举起来，哐哐哐地喝汤。麦子从来就没有看过孙可姿这样吃饭，她能感到一种异样，由此她觉得，孙可姿这个时候找自己来，远没有陪她吃饭这么简单。但是，她又想不出是什么事。她打了个哈欠说，为什么让我们女人这么累呢，我好想做宅女呀！
快了！孙可姿阴沉着脸，突然这么说，但马上又笑了笑。
“快了！”这两个字说得有些生硬，说这两个字时，孙可姿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但是后面马上就来了笑容，这让麦子有点脚踏四六。你说什么呀？麦子感到很疲倦，眯缝着眼，慢悠悠地问。孙可姿不理麦子，把碗里的东西全吃完了，便喊来服务员，把桌子收拾干净，又要了两杯茶，这才说，麦子，喊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喜事儿。孙可姿嘴上说是喜事，可脸上的表情却结成了块。
麦子有些不安，她笑着问：什么事啊？
孙可姿一抬头，微笑着说，我决定退出了。退出一个局，这个局是谁布的，我就成全谁。我恭喜你了。我追不上的东西，只能说明我不如你，但我追求的绝对是好的。
麦子被孙可姿的话说得来了精神，她说，你说什么呀！
不要再潜水了！孙可姿冷笑一声说。怎么，今天这么晚了苏由于没有接你下班？
孙可以的话让麦子一愣，半天才问：他为什么要接我下班呀？
哼，麦子，在我们四人之间，你平时话很少，但是现在我才知道，事事下面都有你。
麦子显得有点懊恼，她说，你再说一遍好不好？我怎么听不懂呀！
孙可姿盯着麦子的眼睛看了几秒钟后问，你难道不知道我很爱苏由于吗？你知道，但是你一直在做小动作。
麦子愣愣地看着孙可姿，一副要哭的样子，很久她才问，什么小动作呀？我有吗？
孙可姿说，你敢说你没有单独约过苏由于？
听孙可姿这么问，麦子脸上一红，她本想说有过，然后把那天苏由于为什么约自己的原因向孙可姿解释一下，但见孙可姿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她心中慌乱起来，竟然突然想绕开这个事，就瞪着眼睛说，没有呀……没有。
麦子这么回答，既有怕惹事的成分，也有不让孙可姿多心的意思，但是，她大错特错了。约麦子前，孙可姿对麦子做了两种设想，一是心虚狡辩，——那就是确有其事。二是承认事实，但解释合理，——孙可姿到现在也不相信麦子会是她的情敌，所以，只要麦子对这件事有个合理的解释，她就能接受。没想到，麦子应了她第一条设想。
于是，孙可姿就把苏由于和麦子在小桔灯会面的事说了出来，不仅时间、地点说得很准确，连当时苏由于和麦子是怎么个坐像都说得一点不差。说到这，为了表明自己的证据是多么的充分，她说：我跟踪了你，我可耻吧？
麦子一下被动起来，人也彻底崩溃了，脸红得透亮，情不自禁地将两只手藏在桌子下面，嘴角难看地纠成一团，傻傻地不知所措地无助可怜地尴尬地看着孙可姿。
孙可姿又冷笑一声，麦子的“原形毕露”让她有了种短暂的快感。
麦子流眼泪了，她的嘴动了一下，这被孙可姿看见了，孙可姿立刻说：想解释吗？我看算了，何必再背一次十字架，你说是吗？
麦子突然擦去眼泪，笑了笑说，可可姐，你误会了……
孙可姿哼了一声，打断麦子说，真的别再解释了，我今天找你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凡事可求不可偷。
孙可姿把“偷”字说得很重，像是把一把钢钎猛地插在地下。说完这句话，把包一拿，走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