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2011年的春天。
这一年对于我的几个女主人公来说不是太吉利，首先说说孙可姿吧。
在我这部小说的前半部分，孙可姿出场就陷入了两个男人的纠缠之中，一个是发誓要把她发展为情人的衣龙堂，一个是她认定为今生唯一依靠的男人苏由于。在这样两种男人之间，她一度好苦！
婚后，她深信一切都会好起来：首先她自己了有妇之夫，接着会有个孩子。有这两道墙，衣龙堂会由此失去对她的兴趣。其二，共事以来，她感到在市委大院，在皇水这种政治圈子里，衣龙堂的肺活量好不了的，又有吴家根书记宠他，吴就是用一根小拇指顶顶他，他也会一步踩到云头上。
但是她失算了，开春以来，这两个男人仍然是她生命中最累的人。
首先，衣龙堂没有升职，原因大家都明白，衣龙堂升职了就没有人来为吴家根看摊子了，不用说，这个摊子就是那个没完没了的皇水城中城项目。
再者，无论孙可姿多么渴望，她和苏由于还是没能弄出个孩子来。
这阶段，衣龙堂每每趁孙可姿出去办事的时候就会偷偷地翻阅她的电脑浏览记录，他看到，在孙可姿的浏览历史中，频繁出现的关键词有：不孕、早泄、阳痿、焦虑、压力、自卑等有关生育和性行为的词汇。
今天，孙可姿又去了文印室，衣龙堂瞥了一眼，发现孙可姿的电脑开着。电脑上，孙可姿的QQ在不断地闪动着，衣龙堂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坐下来，有点笨拙地移动起了光标。那光标像是心虚的偷猎人手中的矛，颤巍巍的，戳了好几次才戳中那闪动的头像。接着，他看到了孙可姿和麦子的一段聊天记录。
孙可姿：亲，为什么不要个孩子？
麦子：忙呀！（出现一个企鹅喊叫的图形）
孙可姿：生意太好？
麦子：是的。也还好。你呢？baby？
孙可姿：嘿嘿嘿，还没有。
麦子：你有时间呀，抓紧呀。嘻嘻……
孙可姿：我倒是想呀，有了孩子可以请几个月产假呢。可是……（出现了一个鬼脸头像）。
麦子：他很忙吧？
孙可姿：正是因为忙，第一年我们没要，现在想要了又不行了。
麦子：？？？
孙可姿：过去，他和我几乎天天有那事，他像个贪吃的孩子，弄得我心烦意乱（出现一个淌汗的头像），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好冷，做那事像是给他喂药，往往是到处都湿透了也无济于事。
麦子：（出现一个脸红的头像）没去医院检查吗？
孙可姿：去了，医师开了药方，就两个字：压力！
麦子：哦。
这个“哦”就是QQ上跳动着的那个字。
衣龙堂将“他和我几乎天天都有那事，他像个贪吃的孩子，弄得我心烦意乱”这段话看了又看，看得鼻子想出血，看得浑身冰凉、发抖，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这把他吓了一跳，忙离开了孙可姿的电脑。
手机是苏由于打来的，听语气，低三下四的，他请求见衣龙堂，说有急事！
衣龙堂正在恨中，脸还是惨白的，本想说，去你妈的，但是他忍了，说：来。然后就挂了手机。
最近苏由于的日子有点逼仄，2008年入秋以来，他做了一件最大的蠢事。
当初，衣龙堂因为孙可姿的原因，口头答应把皇水城中城项目给苏由于，正当苏由于准备大干一场时，市场部向苏报告，本来对这个项目趋之若鹜的几家大房产商们悄悄退出了竞标环节。开始，苏由于还暗自得意，认为这必定是衣龙堂的潜规则发挥了作用，当他看过市场部给他提供的商情分析时，傻眼了。
整个皇水城中城项目分为三个区，三期完成，其中A区是环城水系改造，B区为8个小区近万户人家的拆迁和安置，c区为7个行政村的拆迁和安置。建设指挥部的方案已经出台，其中竞标的底线是：政府对所有拆迁和安置不做任何补偿，竞标者可以一次性购买土地，土地使用权拿到后，拆迁、安置、商业园区规划包括环城水系的改造一并由开发商出资，盈亏自负。
而这些对于一个融资能力强，资金链粗大的开发商来说，尚可考虑，关键是原来城中城项目从开始就受到了各方面的抵制。
据说，抵制最早来自于皇水市委内部，以杨副书记为代表的反对派曾经一度占了上风，最后还是被根深蒂固、诨号为“政治八爪鱼”的吴家根打压了下去，但现在，那7个行政村的农民和那些刚搬进新居不到一年的8个小区的居民不干了。
小区居民认为，刚建起来的小区转眼就扒，太作弄人，是横竖糟蹋钱，是集体绑架小区居民和官员们一起发政治神经。各个小区正在开展联户自保工作，有的小区还打出了标语：皇水城中城就是你们的葬花台！一部分老人正在做到北京上访的准备。那几个行政村的农民听说要让他们背井离乡，住进偏远的山区，更不干了。这里，过去都是出捻子的地方，一说话眼珠子就红，一伸手就想摸刀，刀一上手，不见血不放下，如今村村都组织了敢死队，户户都养起了狗。
据说，这乱象丛中，还有那个杨副书记的身影。
政府不出资、有政治纠结、拆迁阻力巨大、未来不明、这个城中城说不定就是一座瓮城，哪个投资商愿意拿钱做鳖，所以才纷纷告退。
那天，苏由于找到了衣龙堂。当然，他对皇水城中城目前碰到的问题只字不提，只是说，通过盘点，突然感到自己眼高手低，实在扛不动皇水城中城这个大活。见衣龙堂不信任他这些话，他苦着脸说，秘书长，金马能动起来的资金流不到一个亿，和现在的工程比，缺口太大了，等把土地买了，我的钱只够我坐在废墟前翻白眼的。秘书长，就是死，我也想死到苏州去，死在这片废墟上，这种寂寞我真玩不起。
衣龙堂明白，苏由于肯定知道了项目的近况，他也不点出来，只是问，兵临城下嗨，你到底要做恩人，还是要做仇人呢？接着他告诉苏由于，吴家根早在两年前就蹲在树梢子上用望远镜向省里瞄了，他瞄准的是省农委主任的位置。但是，他在皇水这几年太求稳了，整天和老干部们拢在一起赶狗屁诗，整个皇水像个老人，被他养得越来越抽抽。如今，省里号召各地搞大开发，大建设，他才发现自己屁股底下的皇水满身都是茧子，和省内其他十几个地级市相比，差得不是一年两年的水平，而是一代两代的水平。为了给自己离开皇水创造硬件，他这才开始策划城中城项目。衣龙堂说，从买地、拆迁、再建安置到整个环城水系都让开发商出资，政府是狠了点，但是，这都是老吴的苦处啊！一要出政绩，二要向对手表明，这个城中城没有花政府的钱，用的都是开发商的银子！现在嗨，是大难来了各自飞，你苏由于如果把这个项目接下来意味着什么？这就意味着你在帮着老吴挡大浪、喝苦药、抢帽子嗨！也意味着在这个城市里，有了一个铁三角，那就是吴、衣、苏。有了这个铁三角，你还怕什么？相反，你临阵脱逃试试嗨，你快要完工的三个安置小区的尾款，估计这一代是要不到了！
苏由于觉得自己的汗水开始从耳眼里流了出来。
见苏由于缴枪卸甲了，衣龙堂又为苏由于连连打了几剂强心针，他答应苏由于，苏由于在皇水的在建安置房的尾款马上就付，苏由于购置土地时，资金不足的部分，由他帮助找银行贷款。至于其他问题，一概由政府出面。
当晚，苏由于在吴书记的亲自接见下，答应了项目的事，但是上马后，便马陷泥潭了。
近几日，苏由于特别急，环城水系改造，由于资金不济，干干停停，到处坑坑洼洼的，一个个像是被人捣乱的老鸹子窝；拆迁户开始陆陆续续来逼房，因为苏由于答应，九个月后交付一期，一年半后交付二期，这都两年多了，一期工程才刚封顶，而且资金没了。二期、三期都还是一片废墟。另一方面，按文件要求，对于承包期拖延到半年的，将按工程的10%罚款，对于购置土地一年不能施工的，政府将依法收回土地。如今这两条红线都被苏由于踩上了。前天，催建通知已经下到了公司。所以现在，苏由于一是要销售部预售一期的商品房和商铺，第二，自己准备找衣龙堂在政府那边做做工作，以放长工程的验收期限，另外，他还想让衣龙堂能为自己协调点资金。
苏由于来了，衣龙堂并不让座，而是在那有形无神地临着帖。
苏由于先是不敢说话，只是站在那心不在焉地看衣龙堂临帖，磨叽了半天，这才递上烟。衣龙堂接下来，叼在嘴角，乘这当儿，苏由于就把自己的难题和委屈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衣龙堂把那只抽了两口的烟折断说：我看，你就别吐了黄连，再吐鱼胆了嗨！一，抓紧结束一期，让那些狗日的拆迁户住进去，他们昨天又来堵市委大门了。看过这阵式吗？七个老太，全剃光了头，戴红袖章，背黄书包，唱红歌。袖章上的字是：“红卫兵”，书包上的字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你看看中国老百姓多么穷凶极恶，就因为一点私欲得不到满足就把政府当成了敌人。还有，那些农民更狠，开出来一百多辆手扶拖拉机，把整个高速都堵上了。这些事是谁干的？是你苏由于干的呀！第二，把环城水系暂缓一下，抓紧上二期、三期，催建通知你也看到了，过期你买的那些土地真收回，到时候嗨，政府一问责，你是葫芦烂了瓢也烂。
苏由于恨骗他接下项目的衣龙堂，在心里把衣龙堂、吴家根家的八代祖坟先撅了一遍，又骂得猪狗肠子断，然后苦着脸说，秘书长，说什么你也得把我的命给拣回来呀！二期和三期，包括一期和环城水系，还要请您通融，能否再放长些验收期限。
衣龙堂用手点着苏由于说，你这个小狗日的，要挟我嗨，把你命拣回来？你让我丢命是不是？我问你，放长验收期限有什么用，问题在这里吗？你资金不济，给你放到下个世纪也解决不了问题。
苏由于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他说，秘书长，我这次来，除了想向您要时间，还有.......想请秘书长可否在资金上为我想想办法。
衣龙堂眼睁得跟蛇腰子样，他指着苏由于说，小狗日的你听着嗨，第一，自从你买下这片土地开始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别总以为政府欠你什么的，更别想让政府担你什么人情。第二，你怎么好意思让我为你考虑资金的事嗨，上次我找人为你贷的5000万款，快到期了，你抓紧还吧，否则封你门，抓你人，判你个形而上学，摸不到头脑，保你拄着拐棍去蹲牢。
苏由于十分诧异，不服气地说，他们怎么忍心逼我写七步诗呀，我死了他们怎么办呢？
听苏由于这么说，衣龙堂一怔，肩胛上惊出了一层冷汗，不吭声了，然后点上一支烟，大一口，小一口地抽着。因为，为了给苏由于贷出这5000万，他给行长写了条子。这个数字不小，账一天不走平，那张看似随便写的条子绝对不会随便扔掉的，还有.......
而苏由于绝对没想到自己这走火的一抢，正中了眉心，他心头一振，却装出一副可怜相，怏怏地走了。
晚上，衣龙堂一边给老母亲洗脚、修脚，一边想着苏由于的要求，感到十分不安。
苏由于的一句话就等于给他提了个醒，现在，有三个结局是最为可怕的，一，苏由于撂油挑子，耍赖不干了；二，苏由于逃跑；三、苏由于自杀。无论是哪一种，他衣龙堂在吴家根面前都没法交代。显然，现在，这个皇水城中城已经成了大漩涡，一旦倒了，他、吴书记、苏由于、皇水市委、市政府、建行、拆迁户等等等等，系数难逃。但是，苏由于开口吃半城，要的可是一笔巨款啊！这个时候为这个事开口，那个不要掂量再掂量啊！
想到这，衣龙堂又烦又急又恨，额头上密密麻麻地出了一片汗水珠子。这时，老母亲死死盯着衣龙堂，颤颤巍巍地说，我的孩，好好为公家干事嗨，莫乱搞哦。
衣龙堂唔了一声。正在这时，手机响了，铃声是一首老歌，叫《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衣龙堂看了一下号码，发现是桓校长的，“啪”地关掉了。
两年前，衣龙堂在哝哩呀歌舞厅被打后，曾想去抓人砸场子，但是被薛局长压下来了，薛局长叫他千万不要当屎耙子，他只好忍了，但是，暗地里却派吏塘派出所的所长马嘉禾去查访，专等这个哝哩呀长烂疮。上个礼拜，马嘉禾给衣龙堂报喜，说他在哝哩呀找到事了：那哝哩呀包厢里的小姐说是陪酒，实际上是卖淫。衣龙堂大喜，说，抓东方巨大，他就是头了。
东方巨大刚抓不久，真正的头来找他了，就是桓家富。
听说桓家富找自己是为了救东方巨大，又听说那个哝哩呀歌舞厅就是桓家富的产业，衣龙堂惊讶得眼珠子浮在汤上。于是，他怒气冲冲地说，原来毒牙长在这里，个小狗日的，我问你嗨，两年前，你的狗咬过我，你知道吧？
桓家富怎能不知道，但他大惊失色地说：呀！有这事吗？
衣龙堂就把自己当晚被打的经过说了一遍，说着说着，他感到自己当年被东方巨大打断过的那几根肋骨咔嚓咔嚓的，好像又要断了。
桓家富几乎是喊着说，我的徒弟真是狗眼，实在不知道是秘书长去视察工作，这真是…….
衣龙堂一摆手制止了桓校长说，你快走，他快死！结案了！说着就把桓家富轰走了。
这时，衣龙堂的手机又响了，还是桓家富的，衣龙堂刚按下接听键就听桓家富在那边哀求说，秘书长，这事真让我五雷轰顶，我愿承担一切责任，您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这句话突然给正在为苏由于借款的事发愁的衣龙堂产生了灵感，他说，来！
不一会桓家富到了，带了一箱五粮液酒和两条软中华，衣龙堂一副看不上眼的样子，用脚将桓家富带来的东西划拉到沙发一侧，然后把桓家富引到了书房。
刚进书房，桓家富把骂东方巨大的话，骂自己的话又骂了一遍，然后辩解说，舞厅每天都有客人闹事，他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个事，又说，东方巨大如果知道衣龙堂的身份，吓死他也不敢动手等等。
衣龙堂想到自己当时洒名片的情境，就说，你越说越假了嗨，就别当黄继光了。喊你来就问一句话，这个东方是你什么人？
桓校长低着眉眼说：一个员工。
衣龙堂说：那你费得什么劲，让他快死。
这时，桓校长动情地说，秘书长，东方鞍前马后地跟我多少年了，为了我桓家富，跟人赌过命，下过大狱，现在家里又没有人管，我不救他，他就死全了，您无论如何要帮我一把。说着，小心地给衣龙堂递上一支烟，递烟时，表情痛苦，腰向前倾，像是有条尾巴拖在后面。
衣龙堂看了一眼桓校长，发现桓的眼睛红了，他说：东方巨大有前科，现在又容留未成年人卖淫，就这两条，就够他爬堂子的了。我慢慢做工作吧。
桓校长连忙把手抱在胸前，一副想跪倒的样子，嘴上说，秘书长，您看我怎么感谢您，您说。
衣龙堂用指甲剪咯噔咯噔地剪着指甲旁的翘皮说，我不需要你感谢了。城中城的情况你听说了吧？真有这份心的话，就关心关心我的项目吧。
桓校长愣了一下，然后眨巴着眼睛说：您说。语气自然没有先前激情了。
于是衣龙堂就直言不讳地提出要桓家富借出3000万这个事。
这有点出乎桓家富的意料，桓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沉吟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衣龙堂难看地撅出嘴巴，在水杯边上溜了一圈，吸走半口茶水，脸色阴沉下来，不看桓家富了。
这时，桓家富想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满脸堆笑地问：秘书长，请问借方是谁？哪个担保？
衣龙堂说，苏由于借，我担保，用吴书记和我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