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红面对铺天盖地的网民批评,情绪失控,这是必然的,在她接到《红楼梦》时就应该预想到这一天。有北京台的人为她辩解过,新红楼剧组水太深,很多演员带着投资而来,有些人背后有很硬的靠山,直接能让该戏停机。还说李少红为了均衡费了很大波折。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接这部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从开机之初,不断强调道具有多贵,就很令人生疑,这是个洗钱的盘子。几件衣服过百万,潘家园的假货,硬要拗成真品,开一个离谱的天价,打量大家都是傻子。偏偏《红楼梦》的粉丝都是识文断字的,洗你们的钱也罢了,最忍不得主创没几个看过原著的,以前没看过,现在看也不迟,还要以没看原著为荣。经常说出“独辟蹊径”的理解:黛玉进了贾府后是不好好吃饭哭瘦的,她荷尔蒙分泌旺盛!
这是看过小人书的读者都不会说出的话!《红楼梦》不比《三国演义》难读,它基本上是白话,我们的导演、演员们已经文盲到这种程度了吗?虽然大家都不喜欢陈凯歌,但我觉得他更适合做《红楼梦》的导演,起码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年少时曾经与红学研究所住隔壁,理想就是当个红学家。除了他,英达也是通读过《红楼梦》的,从选秀时他的提问中能听出来,他有自己的理解。
导演可以不听红学家的意见,但不代表可以不理会曹雪芹的安排。在一个普通观众看来,如果非要用这几个演员的话,为什么胖乎乎的黛玉与瘦弱的宝钗不可以调换?王熙凤是剧中唯一需要精湛演技的,为什么用姚笛这样演技生硬的演员,生生破坏了戏核?哪怕让她去演钗黛都不会有这种恶性后果,反正塞人的目的是演主角,至于哪个主角,她们和她们目不识丁的老大懂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用完全不像的大小两组演员,如果是为了让后门大演员少摊点戏份,怎么解释小演员选择得也不得体?凭什么唯独黛玉可以从小演到大?是她带的资金比较多吗?小宝玉比黛玉小四五岁,青春期的四五岁简直是两代人!初中生和大学生的差距!先不说小宝玉长得是贾环的类型,明明大宝玉演员的年纪正合适(即使大宝玉,都要比林妹妹小两岁,全中国少女绝种了吗?)一定要分成两组,怎能不让人怀疑?
作为一个《红楼梦》粉丝,我从不以为老版不可超越,老版刚问世也褒贬不一,尤其是陈晓旭,她不算很漂亮,眼白过多是当时媒体的意见。老版中过多强调林妹妹的哭戏,削弱她性格中俏皮、戏谑的一面,完全是可以在新版中重新得到补充的,太虚幻境也可以好好展示一番。但新版放弃了一切证明自己的机会,非要往不通的路上狂奔。我们不想称它为《新红楼梦》,如果它愿意改名为《大明宫词》姐妹篇,大概观众们会安静很多。
我们的奖
有一天,有人叫我去录一段节目,大意是为金鸡百花电影节搞的调查,关于我们看电影的现状,样本主要以记者和学者为主。当时人家问我:“你最近一次在电影院看的电影是什么?”我手里正捏着一份他们给我的百花奖提名名单,条件反射地回答:“《集结号》?”对方很震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作为一个娱乐记者,居然最近一次看电影是在去年?”
我很惶恐,承认说:“我忘记了,其实是《纳尼亚传奇》。”人家还是很失望,我又努力地想,终于想出来了:“哦,是《功夫熊猫》。”录制现场的众人这才松口气,不然中国电影院和我都好没面子的。
为什么我不能最近看的电影是《集结号》呢?看看这份提名名单吧。最佳故事片候选《集结号》、《云水谣》、《隐形的翅膀》、《疯狂的石头》、《东京审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疯狂的石头》是2006年夏天上映;《云水谣》在电影频道播了无数遍,也是2006年的片子;《东京审判》也是,《隐形的翅膀》在北京公映过吗?有吗?没有吗?也许有吧。我一直以为国际惯例是去年的片子今年评奖。而且《云水谣》拿了去年的金鸡奖、华表奖,难道中国电影这两年就拍了这么一部片子?还是这电影已经优秀到可以横扫各大电影节而毫不汗颜了?
百花奖是伴随着《大众电影》杂志而生的,这本杂志发行量曾经破百万,比《知音》、《故事会》还要家喻户晓。20世纪80年代的杂志封面上总是有一口白牙的女明星,脸膛红红的,像晒出来的高原红,又像是小照相馆里后期涂上的两砣胭脂。陈冲、张瑜、龚雪、洪学敏……经常是副导演在淮海路上找到的一枝花。内文里常有热烈的讨论,彩页用了一张外国电影中的接吻镜头,也能掀起全国读者对道德观的批判与思辩。
有时候我会遗憾我不是80年代的年轻人,那时候天总是很蓝,人们总是笑容灿烂。一个马季的《宇宙牌香烟》,搁到现在只能得到罐头笑声,可当时大伙笑得肺都要跳了出来。姑娘们穿条红裙子,就能为此在公园开个Party(聚会),引得众人羡慕的围观。街头有人放上一台双卡录音机,一群年轻人立刻跳起迪斯科,绝对不是卖艺的。女明星真的是原装,年龄也没有修改,双眼皮不是割的,很少有戳穿大气层的尖下巴。电影奖从不下双黄蛋,1980年百花奖的70万张选票是每个读者花钱买了杂志,全家一起商量着、争执着,郑重填好自己的选择,剪下答案,塞进信封,带着希冀和信任投进绿色的邮筒,这些信里往往还附着长长的情书,写给电影,写给他们喜爱的角色和演员,而不是用投票软件刷出来,也不是随意造假的点击率。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过于矫情,还是经济发展、社会前进,真的会沿路丢弃一些美好的东西,比如珍惜,比如等待,比如纯真……我已经很少看到人们集体爆发的开怀大笑,我们的笑点越来越高,我们冷笑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我也看不到年轻人意气风发地在马路上飙舞飙歌;我更看不到哪部电影的票房没有兑过水,哪些奖没有事前商量好分猪肉,哪个女演员的领奖词没有排练过,迸出的是真的泪花。
百花奖也从观众一字字填写选票,变成不知组委会从哪里找到的社会贤达,坐在镜头前装模作样地按一下投票器。录节目时,人家问我:“五部候选电影你都看过吗?”如果断断续续瞟一眼电视也算的话,我看过三部。作为一个娱记我不合格,可投票人他们全都看过吗?他们看进去了吗?观众都看过吗?
一切都变了,只有《大众电影》的封面一如往昔。
吴宇森的温情
吴宇森的脸上至今还带着早年困苦生活的痕迹,他的肤色黝黑,笑容憨厚,很像电影里的华工苦力,衣香鬓影的红地毯上,所有人都白白嫩嫩,只有他的颜色突出。在北京大山子可以称之为朴素的办公室——仅有一张茶几、一台电视、一只沙发——完全不像国际导演的排场。我到的时候,他正在伏案疾书,为叶锦添的新书写推荐文章,写完之后,他拿只铁饭盒,和工作人员一起吃外卖。
他知道我等了一会儿后,不住地道歉,工作人员递给我一杯水,杯子上的图案是两个相拥的女人,仔细一看是吴宇森的太太和女儿,还有三个傻傻的字:母女缘。
吴宇森的面容给人踏实、厚重的感觉,不像《喋血双雄》里飞扬跳脱的子弹,更不像《纵横四海》里激情四射的幽默,他是爱家爱做菜的金牛座。
1950年,4岁的吴宇森和家人从广州移居香港,那时父亲已经患上了痨病,靠母亲在工地抬石子维持生计。如果你看过《跛豪》、《五亿探长雷洛传》,就能理解吴宇森口中的五六十年代的香港为什么是“人间炼狱”:警匪一家,治安混乱,吴宇森生活的贫民区里遍布帮会和毒贩,“每天都要应付殴打”,在他的自传式电影《喋血街头》中讲过这段疲于奔命的青春期。坏环境并没有滋生出一个坏孩子,主拯救了吴宇森,教会照顾他读完小学、中学,在爱的福音下,他懂得了博爱,“我从没仇恨任何人,坏人也有好的一面。”这种精神一直贯穿在他的电影中,爱可以救赎任何恶人,有信仰的英雄永远是寂寞的。没有所谓的好人坏人,小马哥是黑社会,但他从不缺乏正义感,警与匪在吴宇森这里是模糊的一念之间。
每个人的童年生活都会影响他的一生,吴宇森和所有的电影工作者一样,有一个电影童年。接受《电影双周刊》采访时他讲过:“从孩童时起,我已经喜欢电影了,不论西片、粤片、日本片,一概都喜欢看。那时,我并没有富余的钱买票入场。记得有一次,在大世界戏院,我抱着小弟弟趁入场时混入戏院的楼座,不幸给带位员发现,一掌把我从楼梯上打滚下来。可这一掌并没有令我放弃看这场电影的热望,相反地赶快抱起弟弟,紧跟着人群混入楼下去。到了中学时候,喜欢看电影的热情一直没有降低过。”他喜爱黑帮片、西部片以及黄金时期的歌舞片,他的枪战场面都处理得相当舞蹈化、卡通化,他自己也说:“真正的黑社会开枪不是这样的。”事实上,吴宇森从未开过枪,也没学过武功。
兄弟对吴宇森如此的重要,以至于当周润发宣布不再担任《赤壁》中周瑜一角时,吴宇森没法接受这个现实。他的构想中,周瑜是周润发,梁朝伟是诸葛亮,邵氏的好兄弟狄龙、姜大卫来客串,兄弟们亲如一家,就像桃园结义,周瑜和诸葛亮还是《喋血双雄》中的周润发和李修贤,从对立到合作,英雄惜英雄。当梁朝伟因为准备仓促拒绝他时,吴宇森还没有受到太大打击,但当已经落实了的周润发离开他时,他很难过。“发哥的经历和我比较像,所以我比较喜欢用他来表现一些我自己的想法。”吴宇森的英文名发音与周润发近似,相当一段时期里,美国人分不清这俩人的区别。当梁朝伟打电话给他,表示愿意接过周瑜这个角色时,吴宇森又收获了朋友的温暖,他在新闻发布会上发布了一大篇讲话,感谢梁朝伟的义气。
也许因为生了华发,和谐、温暖、团结这些主题取代了暴力、热血、冲动,吴宇森不断强调他自己心境的改变,想展示中国人的团结,如果这是很久之前的想法,而不是为了应眼前的景,倒不能不说他的触觉是敏锐的。
《京华》之外的烟云
我采访新版《京华烟云》时,只看过这部片子的片花,女主角的爸爸陈宝国说:人家都说片花比片子强,我们是片子比片花强。好吧,我就权且相信他老人家一回,假想这部电视剧其实不像片花所展示的那么无聊。
林语堂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痛惜自己提名诺贝尔奖的呕心之作在七十年后居然要靠一个女演员来博取观者注意。编剧张永琛写过很多剧本,我采访时他跟我说,《京华烟云》是他的最爱,因为林语堂。可是他接受记者采访时非常难受,因为所有人都问他赵薇如何如何。他说:“赵薇如不如何我怎么知道?”他甚至有些感激地对我说:“你是唯一一个看过原著来采访我的记者。”
这部戏筹备时,正是赵薇邹雪案,制片方利用这个消息炒得不亦乐乎,戏里戏外,都是热闹。播出的时候,正是湖南台刚播完《大长今》,有人就猜测央视要用赵薇PK李英爱;湖南卫视也很能添乱,他们摸准了一些观众的心理:电视剧总是旧的好。把赵雅芝那版《京华烟云》又翻出来,每天连播四集,让老赵和小赵PK。
据说赵薇接演姚木兰时非常犹豫,觉得姚木兰和小燕子性格相差太远,不好演。按理说这不是赵薇的风格,她一向很喜欢挑战自己,《玉观音》和她的性格差得更远。问题是出于原著上,姚木兰在书中个性非常模糊,作者把她描写得活泼,但她是大家闺秀那种有限的活泼,那时算作前卫,今天看来已经十分保守,根本满足不了看惯戏说的观众。她在书里从头到尾和立夫都是淡淡的情愫,只有在营救他时才有一点出格;和荪亚也是你恩我爱,一点没有因为包办婚姻而抗争过。为了让她有进步意义,电视剧里她在婚前就和立夫接吻,婚后一直藕断丝连。她的妹妹莫愁被改编得更离谱,先是和姐夫不清不楚,而后又被强奸(听起来好像琼瑶剧情)。
坦白地说,赵薇的表演有待提高。自从小燕子之后,她没有一个真正家喻户晓的角色,虽然她看了很多书,可是教授当不了演员,演员需要感性,书只能让人越来越理性。她说话时张嘴的方式、念台词的语气还有表情,都让人觉得不自然。但是被捧得很高的旧版《京华烟云》,无论是表演还是道具、服装,明显还不如新版,人们对它的感情就像对1983年版《射雕英雄传》一样,有一种对待初恋情人般的不理智。不说别的,赵雅芝的服装和发型是清朝的发髻和旗装,书中的姚木兰少女时已经差不多到了五四时期,新版中的两条大辫子似乎更符合原书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