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十六岁时,已出落成为万花楼里数一数二的美人。万花楼的老妈破例允许她上街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好好出玩一天。
纤纤就像出笼之鸟,入河之鱼,自小在严格的监管下受教,哪有这样的自由享受这美好的一切。但是纤纤不是傻子,她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与她一起长大的姑娘,就在十六岁满时,就将出卖自己的初夜,从此正式成为一名风尘女子!
纤纤在万花楼里长大,对于这些风尘女子的命运看得太清楚了,当你容貌艳丽风华正盛时,自然受到追捧呵护,然而一旦失去容颜所有的一切就像潮水般将你的一切都卷走,不剩一丝东西——尊严,钱财,至于爱情这从来都是书卷里的东西,谁会娶一个无论名声还是身体都已残缺的女人!那是柳絮纷飞飞燕筑窝的时节,纤纤一袭白衣,在青柳河畔痴痴地望着一河碧水中自己的倒影,虽然清丽无比但在柳叶飘进水面后,在层层的波纹里,恍惚间她似看到了自己人老珠黄时的悲惨景象。一点一点的珠泪滚落面颊,梨花带雨的淡雅之伤,勾起了多少男儿的怜香柔情。
白手聚金当年不过三十岁,正值意气风发之时,目睹着这样的美人垂泪不自主地兴起了冲动。就在当夜纤纤的初夜之争中,白手聚金一掷千金将她揽入怀中。可是看着娇弱无骨地纤纤与自己同处一室时,他并没有被原始的冲动冲昏头脑,那一夜他们抱了一夜相对诉说,并没逾越雷池半步。他对纤纤做了承诺——他会光明正大地将她娶进白氏门府!
只是贪心的老鸨怎肯轻易放走纤纤,并张口索要万两白银才能为纤纤赎身。其实这怨不得老鸨,万花楼中十余年才能培养出一两名这样的美人,这样的人在就是摇钱树,也是招牌,这样的人在才能招揽来大的生意。
白手聚金当时拿不出那么多的银两,但他是生意人有他的办法,自不会因此就断了他对纤纤的承诺!他拿出拼凑的三千两白银交给了老鸨,唯一的条件是不能让纤纤接客,也就是卖艺不卖身,四年后他来接纤纤,且仍会出万两白银!这样的买卖对于老鸨来说,是稳赚不赔的,白手聚金则买的是时间,他要用四年时间赚足万两白银,且要有足够的余银让纤纤过上好日子!
“你就是个傻子。”花小一听到这里插了一句,“为一个青楼女子花那么多银子不值得。”边说边摇头,眼神中满是不屑之意。
“不,她值得。”白手聚金瞪了花小一一眼,接道“至少在离开我以前值得!”他的双眼悠悠地望向西窗,满满的尽是回忆。
“在那四年里,是我过得最苦最阴暗的日子,纤纤是我坚持下来的唯一理由!那一袭的白衣,纷飞的柳絮,还有那颗颗泪珠,始终萦绕在我心头!”
“几乎天下间所有的行当买卖,我都做过。临安的丝绸茗茶,关外的宝马名刀,酒楼当铺,引车卖浆无一不全。数年间,我的足迹由南到北,从东到西,踏遍了所有人们聚居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利可图!我曾遇过盗匪,抢掠了财物还挨了一刀,也曾无意坠入山穴暗道,被困数日不见阳光的遭遇!”白手聚金吃吃地说着,这样的经历说来当是苦涩惊心的,可他的脸上却带着丝丝笑意,双目始终发着光芒。
“我做到了,四年间我攒了大批财富,不仅为纤纤赎身,还建了大大的宅院,让她过上了阔太生活。我实现了当年的承诺!”白手聚金双拳紧握语声铿锵,仿佛回到了豪情万丈春风得意的岁月。
“可是她为什么要背弃我!”白手聚金话锋一转,陡得急叱,“我给了她我的一切,竟然敌不过吴昊天的一句话。老姜,这是为什么!”
老姜低垂着头似已昏昏入睡,猛地听到呼唤他的名字,身躯一震看向白手聚金,随即低低叹息一声没有回答。
“老白也是痴情人啊。”花小一点点头,似是为白手聚金回忆做了个总结,随即问道“那个孽畜知府说了什么呀,什么样的话竟然这么有魅力?”
白手聚金一怔,长眉略动扫视一眼客栈里的其他人,而后将面前碗里的酒喝下,正要开口就听身后传来几声轻微声响,似是肢体撞在木桌声音。花小一也已听到,二人虽喝了不少酒但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能发现。
只见那五名军士相继趴在桌上呼呼睡起,好似不胜酒力所致。满桌狼藉,酒坛东倒西歪,五人姿势各异胸口起起伏伏,果然睡着了。
花小一与白手聚金仔细看过后,心中稍定排除了不明状况发生的可能。然而老姜却是一脸肃容,额头上皱起了深深纹路。
下一时,那刀疤汉子冷笑一声站起身,看了一眼五名军士,随即走向黄毡帽三人。三人本就惧怕他们三人是强匪,五名军士在还能制衡他们,岂料五人均烂醉如泥,这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刀疤汉赤着双手摇摇晃晃走到桌前,嘿嘿嘿冷笑三声,斜睨了三人一眼没发一言而后直勾勾看着他们凳旁的包袱。
黄毡帽显然是这三人中的领头人。三人在一番眼神交流后,黄毡帽清了清嗓子站起身道:“不知这位壮士所为何事?我们并不相识吧。”
刀疤汉竖着眉瞥了黄毡帽一眼,三角眼中陡得射出凶光,下一时忽又裂开嘴露出一口森森白齿,怪声道:“我们不可能认识。”他这一笑,脸上突棱的刀疤扭曲盘桓似条蜈蚣,相视之下令人作呕。
黄毡帽一怔,随即笑道:“相遇就是缘,我们兄弟一行做些小本买卖,还要靠各位多多扶持。”边说边向还坐在那里三位作揖。
显然,他们自认倒霉在这荒僻客栈遇到劫掠财物匪徒,愿意交些钱财,但不想身上财物全部被拿走。毕竟在这客栈中,还有其他客人,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下手,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自是懂得。与其吃些苦头还丢财物,不如主动交一部分,以图避过此节减少些损失。
刀疤汉不意他没有退缩,反而主动谋求交涉,这番话内含之意他还是听得出,挠了挠头回头看向那黄面客。
黄面客略路沉疑,一双阴鹫眼睛打了个转扫视其他人,看向刀疤汉右手成掌霍地探出而后紧紧握起,嘴角略开露出贪婪笑容。
刀疤汉点点头,自是明白意思,转过头看向满面惊慌之色的黄毡帽,又是嘿嘿冷笑。黄毡帽及同桌二人都看明白了那人手势,显是要将全部财物交给他们。
他们之所以如此惊慌,实在是因为此次所运货物价值不菲——采自昆仑山谷里的黄玉,其价绝不在羊脂玉之下,这玉石金黄似澄有如黄金若运到临安京畿等地定能卖上大价钱。他们三人此次入西域数月,苦苦寻了那么久,山高路远,崇山险岭总算找到了这些玉石,岂料在返回途中竟遭劫匪!原来刚刚吴大鼻子对那伏桌而睡老人耍横时,不小心碰掉了包袱显露了玉石,被黄面客看到了。
刀疤汉见三人神情绝望,一时间怔在那里,好似木雕石刻,低笑一声伸手抓起一只包袱,而后探身抓向侧面那人包袱,忽风声尖啸由正面打来物事袭向他面门。
刀疤汉略惊,左足一顿向右猛蹿出三尺,却听啪的一声好似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刀疤汉踉跄了一步方稳住身形。原来躲在暗处那人似是早预料到了他躲避路线,是以迅疾打出第二枚暗器,击中了刀疤汉面颊!
“哪个宵小之辈躲在暗处偷袭!”刀疤汉猛喝,极大喝斥声直刺人耳鼓,令人心烦意躁。
然这声呼喝还没落,黑暗骤临好似一块巨大黑幕将整座客栈蒙了起来。人们处于这黑暗环境下,一时还难以适应,不自禁地一阵慌乱。
“伙计,点灯!”温和声音由柜台处响起,此语一出客栈中立时安静下来。很快,三四名伙计手提三角吊灯走进大堂挂在四周灯勾挂处,如豆点点灯光亮起,大堂里充裕起暗黄之光。
八盏小灯点燃后,客栈中立时亮了起来,柜台处还有一高脚灯盏,花小一与白手聚金处格外明亮。
“先生,乌云四合了。”账房先生看向老姜道。
老姜点点头道:“嗯,这是早已料定的,不过我却没看透雨势如何能下。”他用的是“如何”,而非“何时”,似在与人探究其中玄理。
账房先生细白脸面在暗黄灯光下似蒙了一层蜡色,眼角皱纹好似加深了一些,抬头看了西窗一眼,低低叹了口气道:“这里本是久旱之地,风起云聚的日子极少,久而久之这里人烟渐少,没有了活气。这场雨到底怎样来,我们就慢慢看吧。”这话说的很浅显,可是又不易理解,一场雨扯到人烟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