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刚准备着手清理地上的污渍，院子的大铁门忽然发出吱呀的声响。原本这门缺了些油，常年没有人维修，开关的时候就会发出声音，但大家进进出出，平日都不曾在意。但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每一个细微的响动都会格外清晰，更别说这种略带刺耳而具有穿透力的声响。尤其是刚才发生了鸡血惊魂的事情之后，这开门声虽然轻微，却也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足以像刀片刮过院子里的几个人心上，把心牢牢地提了起来。
此时院子里就只剩下陈姗姗、林惠和雷宇航。陈姗姗侧耳倾听，从院门口传来一串脚步声，似乎还夹杂着重物拖地的刺啦刺啦的声音。陈姗姗转头看去，但于家院子里并没有特意安装照明用的灯，借着不甚明亮的月色，只能隐约分辨出确实有个黑影，正在缓慢地往院子里移动，可看不清个究竟。
这种无法预知的心理，很容易衍生出恐惧。陈姗姗吞了吞口水，小心地问：“刚才于家所有人好像都回房间里去了吧？”
“没错，我们看着他们回去的。”回答的人是陈姗姗身旁的林惠，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颤抖，不难听出此时她比陈姗姗更加害怕。
陈姗姗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张脸来，“那个，莫晓琳是不是也回房了？”
她想起上次被穿着白色睡衣的莫晓琳吓到，会不会是她在大家没注意时出了门？但随即陈姗姗又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莫晓琳有自闭症，平日根本不能出去见陌生人，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夜里，她一个女孩子，更加不可能到外面去。
“回去了。”
这次开口的人是雷宇航，他的话虽简短，但还是清楚地告诉其他人，莫晓琳肯定已经回了房间。他脸上依旧是一脸漠然，看不出任何特殊的情绪，但他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闪动出犀利的光芒，垂放在身侧的手也半握成拳，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蛰伏在黑暗中，随时准备迎接危险。
从大门到院子里的这一段路并不算长，可却让几人觉得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样难挨。终于，那道身影走到了离三人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能让他们看清楚来的是个中年女人，尽管是个没见过的陌生人，但至少不是什么女鬼，让人略微松了口气。
那女人走得很慢，原因是她手里拖着一个行李箱，尤其是在院子里并不平坦的地上，她显得有些吃力。她显然也看到了陈姗姗他们，所以停下了脚步。
四个人一时间都没有开口，打量着对方，大眼瞪小眼地站在院子里。片刻，中年女人才问道：“这里是不是于家？”
“这家人确实姓于，请问您找哪位？”作为于司的私人护士，林惠勉强算得上有发言权，于是做代表回答。
“蒋秀玉是不是住这里？她在吗？”
中年女人的问题让他们略感意外，谁都没想到，这突然出现的女人，竟会是来找蒋秀玉的。而现在蒋秀玉生死不明，让几人更是无法向眼前的女人解释眼下的情况。陈姗姗只能追问道：“请问您是蒋秀玉的什么人？”
“我是她去世的妈妈的朋友，和他们住在同一个镇上。她爸妈刚去世时，我正巧外出打工了，没能及时照顾他们，后来听说秀玉他们被送去了孤儿院，才通过孤儿院联系上了他们。”
“那您和蒋秀玉一直都有联系吗？”陈姗姗觉得疑惑，如果蒋秀玉有这么个关系密切的阿姨，警方在调查蒋秀玉失踪案时，没道理找不到。
中年女人摇了摇头，露出一脸愧疚的神色，“也怪我年轻的时候忙着在外面赚钱，也居无定所，无法和秀玉他们定时联系，只能有时间就去看看他们。还是最近觉得年纪不小了，该停下来休息一下，想到前一阵子秀玉曾带信给我，说在这里做事，让我有空可以来找她玩，这不，我就来了。”
“等等，您说他们？不是指蒋秀玉一个人？”
“和我联系的，就只有秀玉了，不过当年他们是兄妹两人，只是被送去孤儿院不久，秀玉的哥哥就被收养了，也改了名字，和我们失去了联系。”
“您是说蒋秀玉还有个亲哥哥？！”陈姗姗拉住中年女人，这可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说不定与蒋秀玉的失踪案有关，甚至对于齐露的案子，也许都是个突破口。
“是啊！”中年女人疑惑地看着陈姗姗，“对了，说了这么久，秀玉人在哪里？怎么还不见她？”
“这……”陈姗姗看了看林惠，林惠向她摆摆手，表示不善于处理这种状况。她又看向一直不发一言的雷宇航，但雷宇航似乎也没有半点要开口的意思，陈姗姗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解释道：“阿姨，蒋秀玉在于家出了点事，现在还下落不明。这位是我表姐，接替蒋秀玉的私人护士。”
“什么？！”中年女人的声音骤然提高，在空寂的院子里回荡，“你说我们家秀玉怎么了？”
“您别急，警方正在努力寻找她的下落。”
“于家人呢？我要找他们家能主事的人。于司呢？我倒要问问他，秀玉怎么会不明不白失踪了，他必须得给我个解释！”
“您怎么知道于老先生的名字？”尽管忙着安抚中年女人的情绪，陈姗姗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疑问。
“这个……以前秀玉给我写的信里曾提到过。”中年女人转了转眼珠，声音更大地嚷道，“我不管，把于司给我叫出来！”
“阿姨，您小点儿声，于老先生已经睡下了。”
虽然林惠努力劝着，但中年女人高八度的声音还是使院子里的各屋重新亮起了灯。不一会儿，于家的众人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林惠看到于司房间也开了灯，犹豫了一下，才往于司房间走去。再打开门时，已经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于司，一起出现在院子里。
“大夜里的，又吵什么？”
“您就是于司老爷子吧？我是蒋秀玉妈妈的好朋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可欣。”可能忌惮于于司威严的声音，中年女人收敛了方才的嚣张态度，礼貌地打着招呼，“我来这里本来是想找秀玉的，但刚听说我们秀玉失踪了，她在于家不见了，我作为秀玉的阿姨，也算是她的家里人，您是不是该有个交代？”
程可欣在说话时，似乎刻意加重了“家里人”一词的语气。于司沉默地打量着程可欣，倒是一旁的于凡沉不住气，先开口表示不满道：“不管你是什么人，蒋秀玉和我们家没有关系，你想在这里占便宜算是打错算盘了。”
“这位年轻人这么说，可就不公道了。”程可欣扫了于凡一眼，撇了撇嘴。
“我说得有错吗？你不过就是想要些钱罢了，可警察还在找蒋秀玉的下落，谁知道她是死是活？或者是她怕苦怕累，不想继续在我家做事便跑掉了。今天就算是蒋秀玉的亲人来，也拿不到半毛钱，更何况你只是个阿姨。”
“于凡，你给我闭嘴！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只认识钱？”于司终于听不下去，严厉地斥责道。
于凡小声地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哼，不甘地沉默了下来。
“就是，我就说还是于老爷子讲道理，我就听您一句话。”
“你想怎么办？”于司定定地望着程可欣。
程可欣一扬眉，“简单，警方不是还没查出个结果吗？他们一旦查到秀玉的下落，也会和你们联系吧，我就留在这里住下，等着听消息。”
“爷爷，您不能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住下来。”于凡警觉道。
于伟也开口应和，“是啊，我们家最近麻烦事已经够多了，我同意大哥的意见。”
陈姗姗冷眼看着这兄弟俩一唱一和，从他们脸上流露的神色，并不是如他们所说为家人安全的担忧，而是缘于程可欣作为蒋秀玉阿姨这个身份的敏感。不难想象，如果蒋秀玉一直下落不明，或者死亡，于司完全可能考虑重新立遗嘱分配财产，那么作为于家人的他们，能分到一杯羹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但程可欣的出现，是这当中的一丝隐患，要是于司爱屋及乌，把对蒋秀玉的喜爱转移到她的亲友身上，程可欣也就成为争夺遗产的有力竞争者，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减了他们每个人的利益。
于司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这里还轮不到你们来做决定。”
“可是爷爷……”
于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于司打断，“这位程女士，家里暂时没有空置的客房，等我安排一下，你过几天再来。”
“于老先生，您这么说可就没有诚意了。”
“于爷爷，不如我搬到表姐的房间和她一起住，把我那间房给程阿姨住好了。”陈姗姗主动举起手提议。
于司思索了片刻，点点头答道：“也好，今天太晚了，先让程女士把东西搬进去，小姑娘你明天再过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没问题。”
“还有没有问题？”于司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望向程可欣，明显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程可欣摆摆手，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就这样好了，谢谢于老先生。”
“没事的话就都散了回去睡觉。”
于司一声令下，于家人不管是愿意的，还是带着不满情绪的，都不敢违背于司的意思，再次转身回了房里。林惠推于司进了房间，所以院子里就只剩下陈姗姗、雷宇航和程可欣。
陈姗姗友善地向程可欣笑笑，热情地招呼着，“程阿姨，我帮您拿行李吧？”
“好啊，看来现在的年轻人也还是有礼貌的。我今天一早才到城里，一路奔波，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陈姗姗刚要去拿程可欣放在地上的行李箱，一只手比她更快地将那个行李箱拎了起来。陈姗姗侧目看去，雷宇航也不看她一眼，而是提着行李箱快步往房间的方向走去。要助人为乐至少也打声招呼嘛，陈姗姗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不过，这个表面看起来冷血沉默的幽灵男，原来也还不错。
陈姗姗又转向程可欣，“程阿姨，我来帮您拿背包吧？”说完，就要去拿程可欣随身的小背包，却被程可欣迅速地闪开了。
“这个就不用了，我自己能拿。”
看着程可欣快步离开的背影，陈姗姗显得有些疑惑。为什么程可欣看起来带着几分紧张？难道只是她的错觉？
“在看什么？”一道突然传来的声音，把陈姗姗吓了一跳，雷宇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哇，别吓我好不好？”陈姗姗往后跳了一步，抚了抚心跳加速的胸口，“我是觉得，这个程可欣似乎有点奇怪，她的说辞表面上看来都很合理，可明明她是来找蒋秀玉的，但听到能在于家住下来，她立刻不见了对蒋秀玉的担心，反而有种满意的神色，这是为什么？”
“她并没说实话。”雷宇航简短说道。
“你是不是也有发现？”
“她刚才说今天早上来的。”
“不错。”陈姗姗点点头，刚才程可欣确实是这样说的。
“我们见过她。”
“什么时候？”陈姗姗努力地回想着，无奈自从到了于家之后，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一桩桩绕在脑子里好像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我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你口袋里的扣子还在不在？”
雷宇航丢出的一个问题惊醒了疑惑中的陈姗姗，她恍然大悟道：“我怎么忘了，我说程可欣身上的外套怎么好像有点眼熟，原来那天在车站撞到我的女人，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她外套上第二颗扣子不见了。”雷宇航继续补充道。
“你的意思是说，程可欣就是那个女人？”陈姗姗偏头想了想，“从进门算起，我们来于家也是第三天了，也就是说，程可欣并非像她所说的今天才到，那么中间这一段时间，她去了哪里？”
“她总有自己不说的理由。”
“真是的，这里每个人都奇奇怪怪的，于家的人如此，来这里做客的人也是这样。”陈姗姗抓了抓自己的短发，苦恼地抱怨。
“也包括你我？”
陈姗姗可没心情欣赏雷宇航难得的幽默，如果这能算得上是冷笑话的话。她白了雷宇航一眼，“奇怪的人只有你，我很正常，OK？”
雷宇航不置可否，目光望向不远处的一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陈姗姗发现林惠已经从于司房里走了出来，正在向她招手，示意她可以跟自己回房了。陈姗姗和雷宇航挥手道别，踏着月色走向了林惠的房间。
月光下，映出他们的身影，月亮在层云的遮蔽下明明灭灭，看样子好像随时都有大雨落下。而于家的一切，也才仅仅是个开始，空气中浮动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霾和压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