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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严肃的时刻

读书是一个严肃的时刻,如果你真的是在读书的话。在里尔克的日子里,我的时光被搁置和排挤;当爱情的热度褪去,过了一个冰冷的夜,外面的秋雨汇成小溪,被打落的黄叶承认了一个季节,我又开始读书,念着自己喜欢的诗歌:

《秋日》

——里尔克(北岛译)

主啊,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这首诗歌抓着我,让一个人不再因为没有房子而忧愁,让孤独变得不再属于孤独,而是一种收获的漂流:喝着浓酒,落叶纷飞,自然和自我会将你收留。

下了半夜的雨,似乎还有人在哭泣。天阴霾着脸,屋里变得昏暗,白炽灯显得多余,楼下全是最明净的石板和黄叶。有人打伞路过我的窗台,朦胧的流动的鲜艳,那定是个可爱的女孩。看看你高处吧,有一棵先懂得秋天的树,赤裸裸的站着,墨黑的枝干上挽留着数片坚强的黄叶。这是一个晚起的早晨,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晚起,在十一点一刻。晚上的夜班让我忧愁,虽然多半是闲着,坐着,耗着,沿着装置巡检走走。

九月初,我被调了班组,我的压力小了许多,这将是我成长的黄金时代,告别那老旧的青铜时代吧。这个班组年轻人多,甚至还有个别的能彰显的自我,他是本地的孩子,也是石化职工的孩子,自己也成了石化工人。没有人能轻易地爱上一份职业,在向钱看的时代。一个团队,班长的重要性可见一斑。最初的那个班组,值班长是一个工作了十八年的老师傅,他对权利的渴望让我们别扭。现在的班组,班长多半不是个管理者,而是个协调者,他融入我们之间。对于每一项工作,我们都变得轻松而大胆,也绝不含糊地认真完成。我想,这就是一个年轻值班长更接近我们,而体验过我们的感受吧,毕竟他也才工作六年,他也是这么走来的。

我结识本土诗人多半是通过他们的书籍签售会,然后大胆地去拜访了他们,并拿到了他们的诗集。我再也不是好高骛远的大学生了,我可以静下心来品读他们的诗歌。即便,先前的第一年,我或许对他们对么不屑一顾,那是我的无知与错误。后来,我越发得感觉,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的感悟都是你路上的明灯。虽然他们不会像所谓的大家那样明亮耀眼,但是这个离你最近,也最真切,并不像理论和高度。他们是切实的,可以感知和映射的,他们都是努力的实践者。在这里,与大家分享一二。

《汉墩烽燧上的一朵云》

——谢耀德

野地里埋头捡玉的小姑娘

猛然抬头

她羊角辫上一朵苦灯花

像一朵微笑的云

而远处横亘在残破的烽燧上的

一支炊烟

又插在谁的记忆里?

这份清丽、悠远、而自然是一个工人对自然和生命的独白。谢有多么宁静的内心啊,他不想把一切搞的纷杂而怪异,只是平静地体验着这片土地的存在,和自我发觉的美丽。一个喜欢诗歌的人,是否都有个水晶般易碎的神经?

《舞台上》

——顾伟

看你的身影

想起赶海的小姑娘

从很久远的那一天

风铃摇响潮汐

潮湿了眼睛

你往昔的笑靥

欲来欲近

想起——

赶海的小姑娘

依旧抛洒银铃的清脆

整整一个冬季

你在追逐浪花

一个人永远走不出的是记忆里的童年和那份纯真挚的思恋,当顾才23岁的时候,一次看舞台的表演,写下了这首诗。工人出生的他,远是我的前辈,不苟言笑,文字里却喜欢跳出两句幽默,如晴空中突然飞出一只山雀。诗歌改变不了什么,可我为什么对此如此的依恋?

我已经26岁了,工作着,并爱着诗歌。我为装置上的保运工哑巴写了首诗歌;为那开阀的工具,管钳写了首诗歌;作为石化工人,我想我们都值得赞美:

《想到哑巴》

我想。我就要去流浪了,

却坐在一张入秋的木椅上。

想。想到装置上的哑巴。

他吃着早餐,摊开的塑料袋里

被酱油染成黑色的豆芽菜。

我想:不该立在门口

他的面色如隔夜的馒头沾满酱油

他用黑夜和汗水洗澡!?

不要告诉我,更别对我投来微笑。

该是干活的时候了!

他的眼神里有个异样的太阳。

该是干活的时候了。“哑巴”

废弃的油漆桶上伸出的水龙头

滴,滴答;滴,滴答——

黑色的豆芽菜,塑料袋和哑巴。

门立在我的右手边,

墙用包围的姿势,为厚实而不安。

哑巴

支支吾吾,手势连篇……

屋顶,墙和我挡住了金色的阳光

门框下,我。门框中,是我,

身影被拉扯,放大,变形。

哑巴,“扛起手拉葫芦”

吊链击响吊链:“叮里哐当”

又是开工的早上,

该是干活的时候了,天空晴朗?

哑巴,你的笑容和卖力时卖命的动作如此的深刻地感染着我:其实,每个人都多么该去庆幸自己。因为你可以去创造自己的生活,哪怕累点,苦点,终会找到自己的甜处。

记得开工的一天,我看见保运工用六十公分长的暗红的管钳去开一个十二寸粗的管线的阀门,我顿时感觉到了他们的力量,管钳就如豹捕猎一般,爆发着自己的内力。

《管钳与豹》

我的四块筋骨的构成,

拆卸,安装,伸展,盘旋……

劲从他的臂膀和血管涌来,

咬齿啃住关闭已久的阀门的边圈,

如豹插入草原,锁住黑斑羚的颈段。

扭开。扭开一截被割断的时间。

戈壁上管线蔓延,流窜出一个化工时代,

炼塔从夜幕的璀璨里冒尖,

星光潸然如汗,变迁的画面随记忆闪闪。

豹的锈斑,豹的眼

静默的时刻,伸展着豹的腿。

猎物——

岿然的心脉延绵成起伏的山川。

经验之谈容易被平淡看穿,

石化工人的右手习惯握着一把管钳。

像领着一只荒原豹,

一二三!协力的喝喊,

我的四块筋骨交联成线,

汇聚于点,捕猎的一天。

没有一个职业是不值得赞美的,我想。他们付出了,而空缺出来的那空白,谁来替他们填补?我要做个赞誉者,虽然工作时长让我不如意。没有人能能在空白里变的伟大和为人所知,可是他们存在,可以用默默无闻来形容。请让我用离他们最近的,接触最多的每个零部件来表达吧。

《工人与赞美诗》

要问螺栓的人格

去找梅花扳

管帽的脑海

容不下半点贪婪

球阀的判断

干脆果断

储罐的胸怀

可载千斤爱恋

管线的性格

直爽向前

法兰的前途

一半是末端

垫片的一生

懂得忍耐

泵的歌喉

难寻舞曲相伴

当工人走来,月牙勾起

初上的灯盏。

爱?奉献?

是他逃脱不了的习惯。

过了下午三点,雨停了,外面的一切都明晰而闪亮,天空越显得阴沉。我翻开《里尔克精选集》,他的散文似乎更亲近我,他的诗歌从意识的内部爆发,让人难以琢磨。我开始着迷他对时间的思考,比如,“此刻”,“是时候了”。他把时间看成的是一个点,或者一个开端,或许这样一切都会变的独立,就如流浪的每一次出发。

《严肃的时刻》

——里尔克(梁忠岱译)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哭,

无端端在世界上哭,

在哭着我。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笑,

无端端在世界上笑,

在笑着我。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走,

无端端在世界上走,

向我走来。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死,

无端端在世界上死,

眼望着我。

里尔克的灵魂在世界之上,观望着世界,可自己又生活在世界里,我们都无法摆脱的严肃时刻。这里,我不单单是我,也可以是我们。爱上读书,可能是爱上一个作者;爱上摄影,可能是爱上一个季节;爱上一份工作,可能真是一件伟大而无私的举动。爱上写作,可能是世界上还存在着另一个需要表达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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