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难说,那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不过我依稀记得,他长得蛮帅的。我一向对帅哥缺乏免疫力。”闫水晶坦率地说,然后用长指甲敲着太阳穴,“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一点,就是你姐姐的眼神,我从未见过她那么小鸟依人的模样。”
“蕊生,我决定留在贝城了……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林蕊生响起了一年多以前,姐姐那轻快明亮的声音。
他就是姐姐所说的那个男人吧……林蕊生从沙发站了起来,走到闫水晶的面前。蹲下去,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那样,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闫小姐,请你勿必帮我一个忙……”
6
粗糙的手一边接过红彤彤的钞票,一边递来一只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
“这是什么?”林蕊生问。她打开袋子看了看,马上反应过来,袋子里是两套制服,灰蒙蒙的土黄色打底,配上深褐色的复古小立领和盘扣,看上去跟客房服务员身上穿得差不多。
“什么,你是要我们扮成保洁工混进去?”闫水晶瞪着吴隽玉。
“废话,不然你们想进来门都没有。”吴隽玉把食指放进嘴里嘬了一下,捻着那几张钞票点了点,确认无误会后对折起来塞进了屁股兜里。“最近警察来得很勤,到处打听钟巧妹和那个婴儿的事。高层觉得很丢脸,勒令保安提高警惕,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混进来趁火打劫的。”
“哦。”
“有个姓江的警察一直逮着我问话,吓死我了。林小姐,他们就是你弄来的吧?”
林蕊生点点头。“差不多吧,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不把你的名字泄露出去。”
“公司现在还不知道是我多嘴,不然早就被开除了。”吴隽玉回头迟疑地打量了一下呆站在旁边的闫水晶,“你这个朋友可靠吧,别把我给卖了。”
“可靠。”
“那就快把衣服换上吧,我带你们从侧门进去。那里的保安跟我熟一点,好说话。”
林蕊生麻利地换上制服,上衣的领子很油,看上去很久没洗了。“好臭。”闫水晶只拎起衣服闻了一下,立刻大叫。
“别挑三拣四了,没时间了!万一被别的人撞上就完了。”吴隽玉戳了戳手腕上的表。
“我真是疯了,来这个鬼地方干嘛……”闫水晶不满地嘟囔着。
“水晶……”林蕊生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她。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闫水晶皱着眉脱下外套。
换下的衣服还收进那个袋子里。吴隽玉环视了一下,准备找个地方藏起来。目前的位置是在巨鲨集团后面的巷子里,这里有几只硕大的垃圾箱,公司里的垃圾通常都集中扔在这里。吴隽玉揭开其中一只垃圾箱的盖子看了看,将那只袋子塞了进去。
“我的衣服……”闫水晶惨叫一声,像是被人往身上滴了滚烫的蜡油。
“这里最保险,暂时先放在这里,事情办完了你们再来取。”吴隽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水晶,回头我给你买套新的。”林蕊生安慰她。
“真的?我看上普拉达的一件新款春装,不过有点小贵……”
“没问题。”
“耶。”闫水晶兴奋地拍了拍巴掌。
吴隽玉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是什么?蓝指甲……天啦,你见过哪个保洁工染指甲?”
“这也不行!?”
“算了,你自己多注意点。”吴隽玉说着又在上衣口袋里掏了掏,抖出来两只肮兮兮的口罩,“为了保险起见,把这个也戴上吧。”
垃圾箱前行五十米,就是巨鲨集团的后门。一道两米多高的铁门横亘在门口,令人联想到了阴森的监狱。旁边还有一扇专供行人出入的小门。小门是虚掩的,吴隽玉一推即开。保安室里的人抬头看了她们一行三人,没什么表情。
早上八点之前,是大楼保洁工人频繁外出倾倒垃圾的时间,他们早已习惯。
一离开保安的视线,三人便长长舒了一口气。“妈呀,吓死我了。”闫水晶吐了吐舌头。林蕊生也是一样,手心里全是汗。
后院是公司的仓库和食堂,来往的都是一些穿着制服的后勤人员。吴隽玉偶尔跟其中的某个人塞喧一下,神态自若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三分钟后她们走进一扇狭窄的小门,里面是一部小型电梯。停在四楼。
“这部电梯直通地下停车场。公司员工的车都停在那里,当然也包括十五楼的那些高层人物。地下一层入口的门是锁住的,使用停车场的人必须要用这部电梯。”吴隽玉摁了一下开关,数字键开始变幻,“快八点了,正是上班的时间,待会儿我把你们送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你们在那里守着,想出来的时候就打电话给我。响一声就行。我来领你们出去。”
“嗯。”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就像一张四四方方的大嘴巴,在等着自投罗网的食物。里头三面都镶着镜子,即使一个人进去,也会制造出一种万头攒动的场面。
林蕊生的脊梁有点发麻。
7
每座城市都有大厦。
每栋大厦都有电梯。
每部电梯都有镜子。
如果把大厦比喻成人体,那么电梯就是他的心脏。承上启下,吐故纳新,为心脏补给新鲜的血液,促进新陈代谢。而镜子就是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窥视着那些走进来的人,以及他们所带来的故事。
亲昵的情侣。偷情的贱人。猥亵的色狼。龌龊的小偷。不拘言笑的白领趁无人时吐出嘴里的香口胶按在墙上。一脸和善、任劳任怨的保洁工对着别人的背影射出一口浓痰。人前一本正经的领导在监督缺席时恣意揉搓着女下属的屁股,专业的指法就像农民检验西红柿的成熟程度。可当门一开,精致的面具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脸上。笑容纯洁。举止雍容。就像花园里修箕整齐、雨露均衡的花朵,一水儿的和谐。他们自以为没人知道那张面具下的丑陋面目。错了,镜子知道。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尽收在它的眼底。
林蕊生看着镜子里自己,心想,那个男人是否曾经也站在这里,对着镜子审视过自己的灵魂。
“哎,你确认那个男人就在这栋楼里吗?”闫水晶搓着冰冷的手。地下停车场里的气温应该比上面低几度,又潮又冷。
“嗯。”林蕊生点头,眼睛紧张地盯着右上方的反光镜。
吴隽玉把她们安排在停车场拐角的小仓库里,里面堆放着一些损坏的清洁器具,断了头的拖把和碎裂的水桶什么的,平时没有人来。她们把门敞开一条窄窄的小缝。这个位置比较偏僻,好在旁边按装了一只脸盆大小的反光镜,可以监控大部分停车场的情况,也包括通往外面的惟一的那部电梯。
她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十多分钟。一辆又一辆的车子开了进来,都不是她们要等的人。
“水晶,你可得仔细认啊,这对我很重要。”林蕊生再三叮嘱。
“我知道,不过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难说会不会认出来……总之我一定会尽力的。”闫水晶想了想又说,“哎,你答应我的事是真的吗?”
“什么?”
“普拉达春装。”
“当然。”
“那好吧,为了这件衣服挨点冻也值得。”闫水晶登时精神抖搂起来。
一辆银灰色的宝马缓缓驶进了反光镜,径直驶到一个放着“专用车位”的区域。一名停车场的工作人员一溜小跑地取走警示牌,然后等车子停稳后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车主是个身材中等的男人。应该不止五十岁,但保养得不错,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考究的西装和雍容的气质说明他的身份肯定不凡。
“天哪,是他!”闫水晶突然惊呼一声,伸手捂住嘴巴。
林蕊生的头顿时轰的一声,像被人抡了一棍子似的。“是他?你认出来了,真的是他?”
闫水晶白了她一眼,“你想到哪去了,我指的是——他是胥海峰!”
“……”
“来贝城这么久,居然连胥海峰是谁都不知道?”
“不知道。”
“他是贝城最有钱的人,每个女人都想嫁给他。”
“不是吧。”林蕊生打量了胥海峰一下,皱眉,“你也想吗?他的年纪都能当你爸了。”
“这句话好熟悉啊,从前也有一个人跟我这样说。是一个怪傻的出租车司机。”闫水晶笑了笑,脸色渐转阴沉,用罕有成熟的语气说,“爱情是善变的,男人是靠不住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攥在手里的钱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她才不过二十出头吧,怎么会有这种颓废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她所处的环境,接触的都是这个社会中最黑暗的一面,所以令她对人性感到绝望了吧。林蕊生握住了她的手,刚想说点什么,全身的警报突然拉响——在这间阴暗逼仄的塞满了杂物的小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风,空气中却似乎有来历不明的气流在激荡。那是一种汗毛凛冽的感觉,通常发生在危险即将降临的时刻。与此同时她感到闫水晶的手掌肌肉痉孪了一下……
“啊……”闫水晶的眼睛睁得好大。
“什么?”
“我看到那个男人了……那个跟你姐姐一起出现在电梯里的男人!”她的声音因为过度压抑而变得诡异。
林蕊生僵硬地看去,
反光镜里,那辆银灰色的宝马旁边多了一辆黑色的切诺基。一个年轻男子动作优雅地下了车,微笑着向胥海峰走去。嘴角上挑的弧度无懈可击。
8
“你到底想说什么?”在医院附近的迪欧西餐厅里,胥芳晴边用长长的吸管搅动着奶茶,边疑惑地望着对面的江日晖。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江日晖欲言又止。“不到一个月就要结婚了,我却跑来跟你说这种话。”
“还是为了那件事?”胥芳晴想了想,说。
“是。”
“不是已经确定过了吗?怎么又……”
“唉。”
“你们到底怀疑君度什么?”
江日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决定摊牌。“现在有人对时君度进行了指证,说他有可能涉及两条命案。”
“啊?”胥芳晴夸张地叫起来,“是谁这么无聊,有证据么,真是搞笑!”
“唯一的证据就在你这里……”江日晖盯着她的眼睛,“钟巧妹被害的那天晚上,你确定一直跟他在一起吗?”
“难道你怀疑我撒谎?”她的脸因激动而泛红。
“那倒不是……我是指有可能是你睡着了,对方做了什么事你不知道。”
“他一直在我身边。”
“芳晴,能不能请你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再复叙一遍?”江日晖郑重地说。
胥芳晴想了想,点头。“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们跟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在铜锣湾。”
铜锣湾位于贝城郊区,离市中心大约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是一个依山傍水、景色秀丽的小渔村。村子很小,只有几百户人家,背靠青山,形成一个小小的港湾,港湾与大海相通,被称之为铜锣湾。也许是由于这里生态环境和谐,村民也爱护鸟类,所以每年十一月至来年三月间,就会有数千只野生天鹅从遥远的地方飞到这里过冬。人与天鹅的和谐相处,为这座小渔村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同时也衍生了相关的旅游行业。很多游客和摄影爱好者都纷至沓来,住海草房,吃渔家饭,赏天鹅。
十二月份是贝城气温最低的时候,铜锣湾经常会结冰上冻。每到这时,就会有很多善良的人们前来帮助那些觅食困难的天鹅。
胥芳晴早就计划过一个有意义的生日,所以跟时君度商量,跟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度过。而孩子们一直都想去看天鹅,于是那天早上,他们租了一辆大巴,拉上孩子们和给天鹅准备的食物,浩浩荡荡地去了铜锣湾。
本打算当天下午就返回的,没想到车子发生了故障,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大巴车怎么了?”江日晖插话。
“油箱漏了……发现时已经晚了,油差不多漏光了。而最近的加油站也在十五公里之外。司机担心如果不及时修理,就算加上油,漏油车辆也极易发生火灾事故……这上面还有一车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