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得紧凑一点,我们需要彼此的保护。”索罗维特说,“升空!”
蝙蝠纷纷起飞。旅途上有了新伙伴,小靴子高兴极了。她把自己所有会唱的歌都唱了出来,包括《一闪一闪亮晶晶》、《稀奇稀奇真稀奇》、《小蜘蛛之歌》、《字母歌》,当然了,《做蛋糕》是必不可少的。唱完一遍后,她又重新唱了一遍,接着又是一遍,一遍又一遍。唱到第十九遍时,格雷戈尔实在听不下去了,决定教她《划船歌》,以便她的演唱曲目能有点新花样。小靴子很快就学会了,又教蟑螂唱。她似乎不在乎蟑螂们跑了调的歌声,但格雷戈尔感到,他们每唱一段,阿瑞斯脖子上的肌肉就僵硬一分。
格雷戈尔发现,蟑螂的领土远比王之城大得多,也要比蝙蝠的洞穴大。人类和蝙蝠习惯在一个狭小的地方密集而居,以便更好地自我保护。相比之下,蟑螂在地下王国的栖息地则甚为广袤。
他们守护的领土如此之大,又是怎么保证自己安全的呢?
当他们从一个居住了成千上万只蟑螂的山谷上空飞过时,格雷戈尔想到了问题的答案。这儿有很多爬虫——和人类相比,数目巨大。如果他们遭受攻击,失去一些同类应该不算什么很大的损失;他们土地广袤,也可以不停地撤退下去,让老鼠无谓地跟着他们。格雷戈尔想到了家里厨房里的蟑螂,他们从不反抗,只会逃命。妈妈打死了好多只,但他们还是源源不断地涌来。
飞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格雷戈尔感觉到阿瑞斯滑行着向下俯冲,随后在一条浅浅的河流边停下来,河水正缓缓地流动着。格雷戈尔从蝙蝠身上跳下来,脚底下踩着某种松软、有弹性的东西。他弯腰仔细察看,又伸手抓了一把,原来是一种青灰色的带叶藤蔓。植物!这儿没有地底人特别设置的煤气灯,竟也有植物顽强生长!
“没有光,它们是怎么生长的?”他手里抓着一把植物,问维库斯。
“这儿有光,”维库斯指着河水说道,“地底下有火。”格雷戈尔向水面看去,看见无数微小的光束正从水底喷射出来。鱼儿在各种水生植物里穿梭自如,植物长长的藤蔓也爬到了河岸上。
“哦,这就像是一个迷你小火山。”格雷戈尔心想。
“这条河也流经王之城。我们的家畜就以这些植物为食,但人类却不能食用。”索罗维特说。
格雷戈尔早上吃的是牛肉干,却从未想过这儿的牛吃什么。要是没有地底人的解释,他可能要花几年时间才能弄明白地下王国的整个体系是如何运转的——当然他也不想去弄明白。
太普和提克正在河边钓鱼,他们用嘴从水里拉出了好几条大鱼。马雷斯把鱼洗净,放在火把上烤起来。
格雷戈尔放下小靴子,让她伸展下腿脚,并请蟑螂们帮忙看护。蟑螂们跑前跑后,把她从河水边引开,还让她骑个不停。小靴子到达这里的消息很快传开了,没过多久,几十只蟑螂就冒了出来。他们待在一旁,静静地看他们的“公主”。
食物弄好后,维库斯邀请太普和提克一起用餐。亨利皱起了眉头。
“在这里,所有生物都是平等的。”维库斯故意说,“我们因为预言而聚到一起,我们目标明确,旅途中大家要齐心协力。”太普和提克独自坐在一边,躲在小靴子后面,但还是和大家一起用餐了。
“不远了。”维库斯指着前方一条窄小的地道说,“我们步行很快就能到。”
“到我爸爸那儿?”格雷戈尔问。
“不,是去纺织工那儿。我们一定要劝说两名纺织工加入这次探险。”维库斯答道。
“哦,是的。纺织工。”格雷戈尔说。他希望纺织工对冒险的兴趣要比蟑螂们浓些。
他们刚吃完饭,蝙蝠们突然抬起了头。“老鼠!”阿瑞斯嘶吼道。闻听此言,大家一阵骚动。
除了太普和提克,所有的蟑螂都消失了。他们钻进了河岸边浅浅的地道,逃走了。
维库斯把小靴子塞进格雷戈尔的背袋,把他们向先前他指的那条地道推去。“快跑!”他命令道。格雷戈尔刚要反驳,维库斯打断了他。“快跑,格雷戈尔!我们这些人都可以死,但你不能!”
老人跳上蝙蝠,飞到空中,加入地底人的行列。正在此时,六只老鼠组成的小队往河岸赶来。领头的老鼠面目狰狞,脸上有一条又长又斜的大伤疤,他指着格雷戈尔,用嘶嘶的声音命令道:“杀了他!”
格雷戈尔手无寸铁地站在岸边,他回转身,向地道口冲去,太普和提克慌张地跟在他后面。格雷戈尔回头瞥了一眼,只见维库斯长剑一挥,一道白光闪过,正往河边跑的疤脸鼠应声倒地。其他的地底人与另五只老鼠拼死作战,一时间刀光剑影,鲜血狂飙。
“跑啊,格雷戈尔!”索罗维特用粗哑的嗓音喊了一句,和平时那文静的声音完全不同。
“动作快,你们,动作快!”太普和提克也催促道。
格雷戈尔打开手电筒,向地道里冲去。这里高度适合,他正好可以挺起身子跑。突然,他意识到太普和提克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便掉转身,要去寻找他们。这时,他发现地道里从上到下都堆满了蟑螂,像一堵墙一样。他们没有和老鼠打斗,而是用身体堆成了一个屏障,不让老鼠进来。
“哦,不。”格雷戈尔想,“他们这样只会送命!”他转身想去帮他们,但蟑螂们却坚持让他走,“跑!带着公主跑!”
他们说得没错,他必须走,必须带着小靴子离开这里。他还有爸爸要救,甚至还要把地下王国从老鼠手里拯救出来。他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但他知道,老鼠和他一样,都无法通过这由蟑螂堆起的一米多高的“虫”墙向对方下手。
他转身向地道深处跑去。以这样的速度,他起码还能跑半个小时。
二十分钟后,他转了个弯,却径直扑到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
格雷戈尔从脸上撕下那些黏稠的蜘蛛丝,感觉就像有人把透明胶从皮肤上撕掉一样。“好痛!”他先把拿着手电筒的手抽了回来,而另一只还陷在网里。小靴子被他背在背上,所以没有陷入其中。
“有人吗!”他大喊道,“这有人吗?有人吗?”他拿着手电筒照了一圈,但满目所及之处全是一片蜘蛛网。
“我是地上人格雷戈尔,带着和平而来。”他说道。我带着和平而来,这话他是从哪儿学来的?也许是以前看的老电影吧。“有人在这儿吗?”
他感到凉鞋上被什么轻盈的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一只大蜘蛛正将一张厚重的蜘蛛网包裹在他的脚上。
“嘿!”格雷戈尔喊道。他想把脚弄出来,但蜘蛛的网已经结到了他的膝盖上。“你搞错了,我是——我是勇士!预言里的勇士!我是这次探险的号召者!”
蜘蛛充耳不闻,忙碌地工作着,网现在已经缠到他的身上了。“哦,老天啊。”格雷戈尔想,“这玩意儿要把我全包起来了!”他困在网里,胳膊被紧紧捆在了身上。
“格格!”小靴子尖叫道。丝线缠到了格雷戈尔的胸部,把小靴子紧压在他的后背上。
“维库斯让我来的!”格雷戈尔情急之下大喊道。谢天谢地,蜘蛛总算停下来了,格雷戈尔又急忙说道:“没错,维库斯派我来的,他现在还在路上,如果你把我绑起来,他会很不高兴的!”
他挥了挥那只没被束缚住的手,手电筒也跟着晃了晃,光线正好照在蜘蛛的脸上。蜘蛛往后滑了几米,格雷戈尔这才看清这个怪物:六只晶亮的黑眼睛,长满短硬刚毛的长腿,巨大的下巴,长长的尖牙突在外面。格雷戈尔赶忙移开手电筒,他可不想触怒他。
“你认识维库斯?”格雷戈尔问,“他很快就要来了,要和你们的国王,或者女王,进行正式会谈。你们有国王或是女王吗?怎么称呼?我们那儿有个总统,但和你们不同,我们要投票才能把他选举出来。”格雷戈尔停下话头,又问道,“那你现在能放开我们吗?”
蜘蛛伏低身子,用下巴猛地一拽,格雷戈尔和小靴子立马弹跳到了十米多高的空中,随即又落下来,就像在一个大橡皮圈上弹来弹去。“嘿!”格雷戈尔大喊道,“嘿!你……”午饭在胃里翻江倒海,他差点没吐出来,终于,这个弹跳的过程结束了。
格雷戈尔拿着手电筒照了一圈,四周竟然全是蜘蛛。他们有的在繁忙地工作,有的像在睡觉,大家都对他不理不睬。这可新鲜了,蟑螂和蝙蝠都很恭谦地欢迎他的到来,当他出现在体育馆时,所有的人都一瞬间静了下来,老鼠见到他时则勃然大怒……可蜘蛛呢?他们直接漠视他。
格雷戈尔试着与他们对话,他奉承他们,拍他们的马屁,又说些能让他们抓狂的话,可无论怎样,蜘蛛们都毫无反应。他想到之前小靴子对蟑螂的影响力,就让她唱了几遍“小蜘蛛之歌”,可蜘蛛们还是无动于衷。最后,格雷戈尔实在没招儿了,还是老实待着,静观事态的发展吧。
一只倒霉的昆虫落进了他们的网里。一只蜘蛛扑了过去,把邪恶的长牙插进虫子的身体里,虫子立马不动了。“是毒药吧。”格雷戈尔想。蜘蛛迅速在昆虫周围结网,用蛛丝把它勒断,接着又往虫子的尸体上喷了点液体,然后,蜘蛛开始用餐,津津有味地吸食昆虫已被液化的身体。格雷戈尔赶忙望向别处,“天啊,我们可能也会是这个下场!说不定我们就是这个下场!”他暗自祈祷维库斯和其他人能尽快赶到。
但他们会来吗?河岸边又发生了什么?他们能打败老鼠吗?有没有人受伤,或是……遇害?
他想起了维库斯命令他逃跑时说的话:“我们这些人都可以死,但你不能!”他一定在说预言,毕竟他们可以找到更多的爬虫、飞行者和纺织工,万一卢克萨或是亨利出了什么意外,尼莉莎可以做替补,或者他们也可以找别人做王之城的国王或是女王。但地上人格雷戈尔和小靴子,还有他们的爸爸——正被老鼠囚禁着,却是不可取代的。
格雷戈尔想起那些在岸边自我牺牲的人们,心中充满苦涩,即使胜算不大,他也应该留下来和他们在一起并肩作战。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他,就是因为他是预言里的勇士。可他不是,这点现在应该清楚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说不定所有人都已经牺牲,现在只剩下他俩了。说不定蜘蛛对发生的事都了如指掌,只是暂时让他俩活命,好在他们胃口大开时,吃掉两个新鲜的躯体。
“格——格?”小靴子说话了。
“怎么了,小靴子?”格雷戈尔问道。
“我们回家?”她可怜巴巴地说,“去看妈妈?”
“嗯,我们得先去看爸爸才行。”格雷戈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乐观,虽然他被吊在蜘蛛巢里动弹不得。
“爸——爸?”小靴子好奇地问。她只在照片里看过爸爸,从未见过真人。“看爸——爸?”
“我们找到爸爸后,就和他一起回家。”格雷戈尔说。
“看妈妈!”小靴子坚持说道。妈妈的模样浮现在格雷戈尔的脑海里,让他难受极了。“看妈妈!”
旁边的一只蜘蛛发出了嗡嗡的哼叫声,其他蜘蛛也跟着一起吟唱起来。他们唱的是一支舒缓轻柔的曲子。格雷戈尔想起了爸爸以前经常吹萨克斯曲给他听,他七岁时,爸爸给他买了人生中第一把萨克斯,那是从当铺买来的二手货。格雷戈尔刚开始在学校学习如何吹奏它时,爸爸就消失了,成了老鼠的阶下囚。
现在那些老鼠又在怎么对付爸爸呢?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消极的事儿,他要振奋起来,但一想到目前的处境,却怎么也乐观不起来。
亨利突然出现在他下方的石头地面上,格雷戈尔兴奋地想大哭。“他还活着!”亨利喊道。亨利似乎真心地为他感到高兴。
维库斯的声音也从黑暗中传来,“把地上人放下来,放下来!”格雷戈尔感觉到身体在慢慢下降,脚刚一着地,便摔了个狗啃泥——他的腿被蜘蛛丝裹得紧紧的,根本无法站立。
人们立刻围上来,用剑砍断他身上的丝网。卢克萨和亨利也来帮忙了。提克和太普忙着啃咬小靴子背包上的丝线。格雷戈尔数了一下蝙蝠的数量:一、二、三、四、五。大家身上都有伤口,但还好,所有人都活着。
“我们以为见不到你了。”马雷斯说,血正从他的大腿上往下流。
“不,我不会迷路的,地道直通向这里。”格雷戈尔边说边伸展着已有些麻木的腿脚。
“不是迷路。”卢克萨说,“是永远消失。”格雷戈尔明白了,她指的是死亡。
“老鼠呢?”他问道。
“都死了。”维库斯说,“不要担心他们曾经见过你。”
“他们看到我会很糟糕吗?”格雷戈尔问道,“为什么?他们从几里外就能闻出我这个地上人来,他们都知道我在这儿。”
“只有那些死去的老鼠才知道你和你父亲长相酷似,只有他们知道你是‘太阳的儿子’。”维库斯说。格雷戈尔想起了范格尔和谢德在火把下看见他的脸时的表情,“谢德,快看,他的样子。”他们想杀格雷戈尔不仅因为他是地上人,还因为他们知道他就是预言中的勇士!他想把这件事告诉维库斯,但一群蜘蛛在他们周围徐徐降落,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只腿上长着美丽条纹的气质不凡的蜘蛛,降落在维库斯面前。维库斯深深地鞠了一躬,“向您问好,维沃克斯女王。”
蜘蛛用前腿在胸部擦了擦,那姿势好像在演奏竖琴。一个阴森的声音传了过来,但蜘蛛却没有张开嘴巴,“欢迎您,维库斯大人。”
“见一下他吧,地上人格雷戈尔,来见一下。”维库斯指着格雷戈尔说。
“他废话可不少。”女王厌恶地说,前腿又在胸前来回划动。格雷戈尔意识到,她是靠身体震动发出声音的。她的声音和住在公寓里4Q房间的约翰逊先生有点像,他做过手术,现在只能通过脖子上的一个小孔来发声,挺吓人的。
“地上人的行为方式总是这么古怪。”维库斯瞥了格雷戈尔一眼,暗示他不要发表任何反对意见。
“你为什么而来?”维沃克斯女王问。
维库斯语调轻柔,用十句话简要地表达了他们的来意。格雷戈尔这才明白,和蜘蛛说话一定要语速快、声音低,对他们大喊大叫只会起到反作用。
女王考虑了一下,说道:“既然你是维库斯,我们就不吸你了,把他们网起来!”
一群蜘蛛立马把他们团团围住。只见一个蜘蛛丝织成的巨桶,在他们周围逐渐形成,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越来越高。蜘蛛们一直忙碌着,直到这个桶达到九米多高时才停下,两只蜘蛛留守在顶端警戒——这一切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
大家看着维库斯,他叹了一口气。“要知道,来这儿办事可没那么简单。”索罗维特温和地说。
“是啊,但鉴于最近我们和他们之间的贸易协定,我希望……”维库斯的声音弱了下去,“我对他们抱太大希望了。”
“至少我们还能呼吸。”马雷斯鼓舞大家,“这个结果对蜘蛛来说可不简单。”
“发生什么了?”格雷戈尔问,“他们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是的,格雷戈尔。”索罗维特说,“现在我们是他们的囚犯了。”
“囚徒!”格雷戈尔惊呼道,“你们和蜘蛛也开战了吗?”
“哦,并没有。”马雷斯说,“我们和纺织工之间有和平协议。我们和他们有贸易往来,互不侵犯……但要把他们称作朋友,有点言过其实。”
“嗯,是这样。”格雷戈尔说,“那么除了我之外,你们都知道他们会把我们困起来,是吗?”他已经厌倦了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声音里透出无法抑制的愤怒。
“对不起,格雷戈尔。”维库斯说,“我一直在努力维护我们和纺织工的良好关系。我本以为他们会变得好说话一些,但事实看来,我高估了我对他们的影响力。”
维库斯看起来苍老而疲惫,格雷戈尔安慰他道:“不,他们确实很尊敬你。我想要不是我提到了你的名字,他们说不定已经把我吃了。”
维库斯脸色缓和了些,“真的吗?嗯,那看来的确还是有效果的。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真奇怪,这话我奶奶也常挂在嘴边!”格雷戈尔大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稍微和缓了几分。
“格——格,新尿——布!”小靴子扯着自己的裤子,暴躁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