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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算人间知己吾和汝

“算人间知己吾和汝”,为着这句情深意重的表白,我穿过时空隧道,回到上个世纪初的长沙。

湘水潇潇,阴云密布,辛亥革命后的长沙城,军阀混战,兵荒马乱,而处在城南浏阳门的“板仓杨”寓所,却是一个难得的僻静之地。在这座寓所内,有一位被唤做“霞姑”的女孩,她清新秀丽,文静端庄,常喜坐在父亲身边,听他与他的学生们讨论动荡的时局,国家的未来。她一言不发,听得津津有味,她羡慕她的师兄们广博的知识,佩服他们立志救国的气魄。她眼睛不大,却透着格外的灵气,眉宇间常常藏着点点思考。渐渐地,她把更多的目光投向那位身材高大魁梧的师兄身上。他发言慢条斯理,见解十分独到,他博古通今,口才极佳,看得出,她的父亲也是十分地赏识和器重他,他叫毛润之。

寒来暑往,斗转星移,五年过去了,小霞姑己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随她的全家迁至北平,而她的师兄们也学成毕业,各奔东西。新的环境给了她新的生活,新的生活又给她点点失落,她时常忆起长沙的点点滴滴,忆起那些指点江山的谈论。而她竟幸运地再度与毛润之重逢,他为组织新民学会成员赴法勤工俭学来京,并在北京大学担任图书管理员。他们一同漫步在故宫河畔和北海公园,一同看洁白的梅花朵朵盛开,一同看悬挂着冰柱的柳枝倒垂于湖面……在那个深冬的北国,他们感受到的却是早春的气象,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师兄对她的一往情深,而她的心扉也在一点点地敞开。

可他不希望总坐在阅报室里,他希望赶快到社会斗争中去,他又回到了长沙,这一去就是九个月。他在长沙进行着轰轰烈烈的“驱张运动”,他们鸿雁传书,以“霞”、“润”相称,互诉衷肠。

第二年冬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她夹着一个书包,来到长沙,做了师兄幸福的新娘。没有花轿,没有嫁妆,没有伴娘,可他们有着相同的志向,有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这憧憬不只对自己,更多的是对国家,对苦难深重的中国人民。

她开始随着他颠沛流离,她开始承受担心害怕,有时还要东躲西藏。她生育了三个儿子,担负着繁重的家务,还要负责党内工作,可她从不叫一声苦,一声累,即便在妊娠反应最强烈的时候,她也从未提过任何要求,每次呕吐完毕,一看见丈夫,她流露的总是平静的笑。她不希望他为她分任何心。他常常通宵达旦地写东西,她每晚为他准备取暖用具,半夜起来为他热点心,一直等他吃完再睡。白天他出去了,她一边用脚摇摇篮,一边整理抄写他的文稿。

她过得很清苦,很劳累,可是很快乐,她说:“不料我也有这样的幸运,得到了一个爱人。”“自从听到他许多事,看了他许多文章、日记,我就爱上了他……从此我有一个新意识,我觉得我为母亲所生之外,就是为了他。”他当时还是一个平凡的人,可是她能够解读他,能够读懂他。她信服他灵活的斗争技巧,仰幕他震撼人的说服能力,他洋洋洒洒的文章更是让她无比敬重,她甘愿为他做一切。她无凝也有自己的抱负,可是她的先生太需要一个人辅助,他是那样的一个帅才,一个值得人辅佐的帅才,她帮助她也就是帮助实现自己的抱负。

由于革命工作的需要,婚后的日子,他们聚少离多,他们也有儿女情长,也希望长相厮守,可是革命和爱情,就象太阳与月亮,没有太阳的照耀,月亮也会黯然失色。她深深地懂得这一点,于是在相聚的日子,她倾心照顾他,帮助他,分别的日子,她按他的要求开展工作。他是她心中一座巍峨的山,一座不灭的灯塔,一颗挺拔的大树。

他极度的繁忙和劳累,在严酷的斗争中,他常常身处困境和险境,可是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下,他都记得中国的一句古话——回头是岸,岸英、岸青、岸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在岸上,他有一个温暖的家,在岸上,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在注视着他。革命和爱情,就象太阳与月亮,正是有了月亮的柔情,太阳才更加的灿烂夺目。本具诗人气质的他,终于抑制不住一泄千里的情感,挥笔写下“算人间知已吾和汝”的诗句。这一年,他三十岁,在这个步入成熟的年龄,他发出了这样落地有声的感慨。

她实不愧为他的人间知己,在他带领队伍走上井冈山,开辟一条全新的中国革命道路的时候,她留在家乡坚持开展地下工作,这一别就是三年。三年里,他们天各一方,常常音讯全无。她在他生日的那天会多买些菜,下几碗面条,寄托思念;她在孤灯长夜里,在流泪的烛光下,倾诉着自己无尽的相思与忧伤;她整夜整夜地不得安睡,祈祷他凯旋;她说:“恨无双飞翮,飞去见兹人”。他托他的弟弟、托他的朋友打听她及孩子的消息。

白色恐怖的形式越来越严峻,她的战友不断地被捕,被杀害,大家劝她赶快离开,可她说,“没有润之的亲笔信,我不会离开我的工作岗位”。她毅然走向了刑场!那是一个二十九岁的鲜活的生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况且只需一句话,就可以活下来,那就是发表一个声明,与毛润之断绝夫妻关系。可是她怎么做得到!那是一个多年前就熔入她情感深处的人,那是一个正在从事伟大事业的人,一个与她生生相息的人,与这样的人断绝关系,虽生犹死。于是她说了另外一句话:“我死不足惜,唯愿润之革命早日成功”!她永远地长眠在了她生长的故土,带着对爱人的思念,对亲人的牵挂,对革命胜利的坚定信念。

他含悲忍痛,写下了“开慧之死,百身莫赎”八个大字。他历经艰难险阻,百折千回,领导中国人民创造了一个新世界。当他诗人的气质再度为她显现的时候,阴阳对话化为天地与共:“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这是他作为爱人,作为知己,同时作为革命家对她情感上的美丽升华。

时光回到今天,当我们习惯了花前月下的唧唧我我,习惯了太平盛世下的安宁祥和,可否忆得起,在那个并不太远久的时代,有那样的一对才子佳人,演绎的一段荡气回肠的情歌,这段情歌因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联而显得婉丽悲壮,更因他们互为知己显得弥足珍贵,虽短暂却永恒,因永恒而瑰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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