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拦了辆出租车去三里屯。三里屯酒吧街灯火辉煌，熙熙攘攘的红男绿女从北京的各个地方汇集过来，十分热闹，一年到头，这里永远都是一片繁华的景象。
才晚上9点，还不到酒吧的黄金时段，所以“走过那夜”里人不多。酒吧里灯光幽暗，音乐暧昧地迂回游荡，每张桌上点着一盏蜡烛，营造出浪漫神秘的气氛。几个男女借着淡淡柔柔的灯光，低声聊着，不时有女人发出清脆的笑声，男人的眼神在这种笑声中变得迷离。
我向服务生打听寒冰，服务生说她还在，不过现在没来。我找了个位置，要了杯饮料。人渐渐多了，位置都满了。我的对面有个空位，不时有男人兴致勃勃地过来，见我神情冷漠不答理他们，于是坐不到十分钟就走了。速食时代，男人钓女人也没耐心。
有个沉得住气的秃头男人坐了二十多分钟，一个劲儿地找我说话，问我寂寞不寂寞。我被问得不耐烦了，大声说：“不寂寞！”
旁边的人都看着我。秃头男人很尴尬，悻悻地站起身来，骂了句：“变态！”
我一愣，本想回敬他一句，一想算了，没必要和他理论。
秃头男人见我不说话，怪笑着走了，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
我又等了一会儿，无意中发现有个男人坐在角落里看着我。我一看他，他立即看别处。我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我见过不少记者，也不知是不是哪个记者。既然他不找我，我也懒得多想，也许他只是一个想找我聊天的男人，却又不想主动。
等到10点多，酒吧的DJ出现在台上，用煽情的语调说节目开始了。随着一阵疯狂的音乐响起，一群女孩子出现在台上，表演了一阵劲舞。不知是因为她们暴露的衣着，还是因为狂热的音乐，人们的神经兴奋起来，吹起口哨，发出尖叫。
服务生告诉我寒冰今晚有事不来了，我有些失望，等了一个多小时还被人骂变态，结果一无所获。我找她也没什么事，为避免被人骚扰，正准备走，却在门口撞到一个人--小菊。
阴差阳错，我去餐馆想见小菊，没见到，来酒吧想见寒冰，她不在，反而又见到小菊。
小菊出现在酒吧，让我十分意外，更让我意外的是她的打扮。她脸上抹得惨白，头发染得金黄，耳上吊着两个硕大的圆环，脖子上挂了些闪闪发光的廉价饰品，裸露出大半个白花花的胸脯，乳房若隐若现。不是她一声“吴小姐”，我真认不出是她，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说：“吴小姐，我请你喝杯酒吧。”
她要了两杯扎啤，当金黄的液体流进她嘴里时，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看来她很会喝酒了。
我问：“怎么不在餐馆干了？”
她意外，问：“你怎么知道的？”
“晚上去那里吃饭知道的。”
“挣得太少。”她说出了原因。
一个餐馆服务员月薪的确不多，看她的打扮我明白了几分，但我还是问道：“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小菊的表情变得复杂，支支吾吾地说：“酒吧。”
我想到酒吧街上站在路边衣着艳丽招揽客人的女孩子，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小菊看着我，明白我猜到了，低头不语，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杯中的液体一下子又少了一半。良久，她低声问道：“吴小姐，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我沉默了一下，又问道：“干得怎么样？”
“还行，比在餐馆端盘子强，挣得多还自由。老乡介绍我来的，她发财了，给家里盖了栋楼房。”
我不知道她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我也不好问，既然她选择了这样的挣钱方式，我能怎样，该想的她可能都想到了，我多说徒劳，只会让她更自卑，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看着她，有种想把她的脸洗干净的欲望。
就在我对着这张“面目全非”的脸发愣时，一个男人过来搂着她的腰，盯着我问：“小橘子，不介绍下这位漂亮美眉，是小苹果吗？宝贝儿，你可真像个青里带红的苹果，味道不错吧……”
小菊看着我，脸上十分尴尬，既怕得罪这男人又怕我生气，说：“李哥，她是我的一个朋友，在公司上班。”
男人不以为意，“公司上班又咋啦，好多女孩子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来这里挣钱。”又对我说：“妹妹，要不要哥给你介绍几个有钱的主儿？”
小菊连忙说：“李哥，她和我不一样。”
他盯着我看了看，捏了捏小菊的脸说：“女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菊见他话说得越来越粗俗，怕我不高兴，乞求他别说了。我不想让小菊为难，于是起身向她告别。
他满脸不屑，骂了句：“丫的，装得还挺像。”
我不想和他吵，装作没听到，从包里拿出一千块压在杯底离开了座位。我知道，小菊每多挣一分钱就多失去一点尊严，我不想让她付酒钱。
小菊拿着钱拉住我，“吴小姐，我不能要你的钱。”
“拿着吧，换份工作。”
小菊还想把钱给我，我捏住了她的手。她的表情很复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浓妆艳抹掩盖了她原本的眉清目秀，我明白，她一旦涂画成这副模样就很难再还原了。
这时台上有人在唱--
我已等待了千年为何城门还不开
我已等待了千年为何良人还不回来
one night in北京我留下许多情
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触动了伤心的魂
one night in北京我留下许多情
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地安门
人说地安门里面有位老妇人犹在痴痴等
面容安详的老人依旧等着那出征的归人
……
京腔京韵中透着人世沧桑。我看着小菊，那个像野菊花一般清纯的姑娘已经离我很远了，成了记忆深处一道遥远的风景。
我离开酒吧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盯着我看的男人的座位--他走了。
